此刻,她紧闭着双眼发出时断时续的呻吟,偶尔痛苦地蠕动着身体,想是血肉模糊的双腿令她在清醒与昏迷中不断切换感知,嘴唇已看不出颜色,干裂的唇纹里嵌入细密的灰土,似封住了开合,稍一抖动便有沙尘轻轻坠落。
我的心似被一把钢针直直扎进最深处,撕心裂肺的痛迅速漫延至全身每一个细胞,怎么会这样?!怎么
会?!这是真的吗?这是真实的世界吗?几天前还与我在市的豪华餐厅里侃侃而谈率性洒脱的小娟,美丽大方精致时尚的小娟,此刻竟以这般面目呈现在我的面前,在这个原本与我们的家远隔千里万里的地方,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狭窄空间里,在一具冰冷的尸体旁,度过了三天三夜!这是同一个世界吗?是我们生活的当下吗?为什么,我觉得像经历了生死轮回一般痛苦与绝望?!
“小娟!小娟!我是陈然!我来了!”我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一面回过头对众人喊到,“快!快!是小娟,是小娟,我的妻子!她还活着!快救她!快!”
当我们终于能够勉强进入小娟的房间,才发现她的双腿已被倒下的柱子压断,暗红的血将黑色的连衣裙染成死败的硬色,与伤口凝在一起完全无法揭下。创伤太久加上雨水浸泡沾染,断面已开始腐烂,医疗队当即决定给小娟实施截肢手术。当医生告诉我这一决定时,我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
但也仅仅是一瞬,千钧一发之际,生命大于天,岂容我踯躅犹豫?我又怎可能踯躅犹豫?!来不及细想截肢的小娟对于我们以后的生活意味着什么,我当即咬咬牙,暗暗对医生点点头,一手握起小娟的手,在她耳边大声道,“小娟,我是陈然,坚持住,我们马上救你出去!你会没事的,相信我,我在你身边!”
似感应到我的话语,我看见小娟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心中一恸,几乎落下泪来,不由得紧紧攥住她的手,一边配合着医生,一边在她耳边继续说着鼓励的话,给她生的希望和信心。
同行人员小心翼翼地将压在小娟腿上的尸体挪开,翻开脸的那一刹那,我的脸唰地变得惨白,那伏在小娟身上兀自承受着千钧之重用生命最后的力量保护着她的男人,竟是,赵处长!!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感受,只觉一瞬间浑身的血脉都似凝固成了冰,在身体内嘶嘶碎裂,发出嚓嚓的哀鸣。之前只一心担忧小娟的安危,竟忘记了同行的赵处长亦是杳无音信。他是孤儿,婷婷年幼,自然未有亲人及时打探他的消息,现在,当我看见他死去的早已没有血色的脸,眉眼间有痛苦的扭曲,唇角流出的血迹早已变黑干裂,牙关却紧闭,仿佛拼尽了所有力气。我的眼前浮现出几个月前他在席间谈笑风生的模样,对小娟隐忍而内敛的关心,对婷婷慈祥怜爱的舐犊之情,他在小娟父亲葬礼上对我推心置腹的劝说,在那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拥小娟入怀的冲动与深情他是那样温厚敦和的人,对小娟爱得这般深沉细致,我本以为自己与小娟的分手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他,谁曾想,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陪伴,竟成了他与小娟的永诀!
一瞬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在这方阴暗的遥远的的县角落,看着生命逐渐凋落,泪如雨下。
医疗队的医生经验很丰富,即便如此简陋的条件和危险的境地,亦成功地为小娟进行了截肢手术。待到将小娟抬出废墟,几经辗转终于安全转移到市医院时,已是两日过后。
小娟醒来后见到我并没有过多的激动或惊讶,只扯着包满纱布的脸微微动了动,似想对我笑,可那笑里,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历经生死的感慨,只费力睁着黯淡的眼睛,缓缓问道,“广诚怎么样了?”,尽管她已用尽全身力气,听在我耳边仍如枯败的黄叶轻轻从树上坠落,喑哑萧瑟,无声无息。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默然良久,睁开眼,盯着小娟的眼睛,沉声道,
“小娟,赵处长他,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