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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未知的寂静

福格瑞姆注意到康拉德·科兹被深黑覆盖的独特眼睛似乎正盯住了他的侧脸,

他知道那里正覆盖着一块玷污他完美表象的棕黑瘢纹,就像大理石上裂纹里腐朽的杂草,只需这一道痕迹,就足以将所有的无瑕转变成对这一处缺憾的强化和突出。

康拉德为何要看那里?

在这之后,他略有迟钝的思维才回忆起他在心中为康拉德·科兹写下的备注——一名对清洁拥有极为严重的偏执的兄弟。

这些彻莫斯语的备注文字分散成两段跳跃的碎片,再晃动着于下一次的眨眼中聚合,变幻成一条姗姗来迟的结论:第八原体不喜欢他脸上的脏污。

他为自己的迟缓与走神心生荒诞的嘲笑,这不是一名基因原体应有的反应速度,更不是第三军团之主,帝皇之子所簇拥的紫衣凤凰应有的风采。但一阵无力的潮流卷过了他的手,让他的喉咙陷入疲惫,阻止了他做出更多的动作。

通过那道脸上的污渍,他的力量与灵魂似乎正在悄然流逝,从现在的这一个瞬间,一直向他的过去席卷,将曾经拥有过的每一个光辉时刻击碎,并将其后隐藏的缺陷赤裸裸地,甚至过度地,冷硬地拽到了台面之上。

“康拉德……”福格瑞姆动了动嘴唇,说不出更多的话。

康拉德·科兹看了几秒,这些时间在他的视线中变得既无尽又短促。接着,他苍白的手指伸进工具包,拨动了一些碍事的小型金属器具,让刀片和镊子轻轻碰撞。

他取出一块折叠好的洁净手帕,拎着一角,让它自由地飘然落下,盖在福格瑞姆的膝盖上。接着,他解下今日所穿的黑蓝绒布披风,抛在福格瑞姆身旁的甲板上,然后陪福格瑞姆一起席地而坐。

康拉德轻柔地问,用尖刀般的话语,挑拨着福格瑞姆心上的裂痕。

福格瑞姆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失神的紫水晶之瞳渐渐恢复神采。

他将曲起的腿向外放平。

不同于其他基因原体在奥林匹亚入乡随俗的宽袍托加,即使在洛科斯明媚的日光下,夜之主依然执着于尽量更多地遮住他的每一寸皮肤。这不只是出自对光芒的不习惯。

他不吝于将最辛辣的措辞添加到他的答案之中,他的一部分的确因此感到一阵畅快,但那是针对另一个不属于这片银河的福格瑞姆的鄙夷。面对他身边怔然失魂的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只觉得一阵恍惚的倒错。

遍布全身的旧伤疤。这是他真正需要遮盖的痕迹。

“他露出了什么破绽,兄弟?让我猜一猜,他已经犯下了什么亵渎的罪孽?他破坏了哪些禁令,利用了哪种原料……”

“没有死。”科兹接下他说不出口的话,“也不算活着。一具行尸走肉,意志囚于血肉的牢笼,注定要在腐朽的呼吸中挣扎数千年。”

“哼……”科兹将自己的手掌摊开,用目光描摹着自己的掌纹,彷如一名沉浸在掌纹卜术多年的神秘学大师,“你变得比我还堕落,我敬爱的兄弟。”

福格瑞姆压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休息片刻,然后拾起纯白的丝质手帕,用它小心地擦下脸上的污血,“他将事情怪罪到你的药剂师赫克萨凯瑞斯身上。”

他仍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更多的退缩可供浪费在追悔莫及之中。

“此间之事,唯有法比乌斯自己清楚。”

“一名我以为已经死去的泰拉裔基因之子,他……”福格瑞姆勉强地吸进一口空气,现在,那种失落的空洞痛苦,从他的手掌攥住手帕的那一部分传来,就像那里的皮肤正在枯萎、破损,掉下属于羽翼的粉末与残渣。

“之后呢?”福格瑞姆追问。

他也有身居说教者之位的一日,这足以说明世界永远在不同程度、似好似坏的荒唐中翻来覆去地跌宕。如果可以,他希望把这份苦差事扔给此时不知身在何地的佩图拉博。

“赫克萨凯瑞斯?”康拉德·科兹咧了咧嘴,“那个老家伙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几個月前我还想杀了他。那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法比乌斯·拜尔?”

“怎么样?”他问,“你的药剂师是怎么辩解的?说来听听?”

“并非一切,福格瑞姆。我所见之事不过浮光掠影的刹那残片,弹指一瞬的记忆倒影;那也并非预言,而是一位布局拙劣的叙述者书写的黑暗戏剧,折射着半真半假的一道侧面。”科兹凝视着福格瑞姆的眼睛。

“你可知道有多少与吕卡翁一致的情况?”福格瑞姆问。

“在迟到了有些长的时间之后,你还是恍然惊觉,挥剑挑断了那一根染满血污的丝线。”科兹说,“不负汝子之心,不负帝皇之意。”

“你是一名真正的预言者,康拉德,”福格瑞姆低声回答,“你看见过这一切。”

语毕,他不再多发出一个音节。

“我明白了。”福格瑞姆说道,“很抱歉让伱陪我走了这样一趟,我已令阿库尔杜纳毁去法比乌斯·拜尔如今的研究成果,并对他严加看管。”

“你没有询问到底是不是赫克萨凯瑞斯干的好事,我已满心安慰,福格瑞姆。”科兹挥了一下他的手,“你要如何处置拜尔?”

“你是定罪的判官,康拉德。你可认为,他仍有还清罪恶的一天?”

“上一次如此对我提问的,是火龙之主伏尔甘。当时,我以帝国面对海盗的律法,厘清罪犯的刑期,并将其作为参考方案,告知第十八军团的领导者。”

“然而,阿斯塔特是一个独立在规则之外的阶层。不论伦理道德,仅言帝国法律;星际战士既非犯罪的实施者,也无法担任受害者的位置。”

“若将双方皆认作贵族阶层,则法比乌斯·拜尔甚至可以免罪。若将二者都当成平民,则药剂师该当死刑。”

科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舔走一丝血味,用以抵消方才划过眼前的预言幻景在大脑中翻卷时,带来的生理疼痛。

又是一些混乱而残破的预示。嗡嗡的蝇虫,昏黄的暮光,朽烂透光的布帘。他早已习惯。

“所以,咳,”他咳嗽一声,驱散喉咙中的痒意,“我依然要将判决的权力交给你,这是你的军团,福格瑞姆。”

福格瑞姆将那块手帕摊开。

“我明白,”他说,“他不会被宽恕。我的盲目同理。”

他撑了一下膝盖,站起来,向科兹伸出手。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将手在衣袖上擦了一擦,再次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