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岑静如曾经交好,甚至她也期待过两人能够成为姑嫂,毕竟岑静如性子沉静温婉,且家世不俗,虽是庶女,却是最得瑞国公偏爱的女儿。
然而,现在岑沈两家已是生死之仇,她们只能站在家族身后,敌视着曾经的好友。
不过世家之间的恩怨大多不会摆在明面上,因此两人并未撕破脸,沈棠正想上前探探岑静如的口风。
可惜不等她开口,岑静昭的婢女雪婵就亲自来请两位岑娘子去了内院。
沈棠看着远去的人影,沈棠转身回了宴厅,向父亲通禀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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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没有丝竹舞戏作为消遣,众人只吃了一顿素席便离开了大长公主府。
亲自送完宾客,岑静昭跟着大长公主回到正院,大长公主刚一坐下,岑静昭就“噗通”一声跪在她脚前。
此刻,一身玲珑璀璨的岑静昭没有了在宾客前的倨傲,举止也没了一贯的滴水不漏,却是从未有过的谦卑和诚挚。
“孩子,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大长公主连忙扶住岑静昭的肩膀,岑静昭直起上半身,却仍旧跪着。
“外祖母本该颐养天年,却为我如此奔波周旋,昭儿心中有愧!”
大长公主上次离开仕焦,几乎带走了所有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岑静昭突然入朝为官,她本打算终老济州,然后和亡夫合葬。
岑静昭的确有办法徐徐图之,她既有办法让皇帝退让,就有办法让朝臣拜服。但她的千百智计和三寸簧舌,终不敌堂堂肃嘉大长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
这便是天潢之贵,强权之悍。
大长公主亲手拉起岑静昭,轻抚她年轻的面庞,“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可是今日哪里不顺心了?”
见外祖母直到此刻还挂念着自己,岑静昭声音哽咽,“无甚,只是今日才知自己无用,心中一时羞愧难当罢了。”
她扶大长公主坐到榻上,自己则坐在了一旁的月牙凳上,扶起外祖母的腿轻轻揉按。
“从前,我以为自己学识渊博、才智俱佳,可今日我才明白,大家并未因我引以为傲的事情而对我心悦臣服,他们服的终究是我的身份。”
她手上的动作停顿,苦笑道:“这些年我努力挣脱的那一点尊贵血脉,好像变成了一场玩笑。”
大长公主神色一凛,突然肃容,沉声道:“你这是一叶障目,钻了牛角尖。”
“你的出身是你无法改变的命,你的才学是你自己争来的运。芸芸众生,能占其一者已是凤毛麟角,而两者兼备者,无一不是焚膏继晷、呕心沥血方才成就伟业。你觉得自己沾了气运的光,殊不知,世间万象都离不开气运支撑。吴起和商鞅同是卫国的变法大家,两人的命运却大相径庭——商鞅使秦国成为霸主,吴起却被楚国人诛杀,所谓的变法也形同沙堡,不堪一击。这其中,气运是必不可少的一项因素。”
“人,总是需要那么一点运气的。”大长公主布满皱纹的手轻抚着岑静昭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今日你有气运,便安心受着,他日若没有了,便一切尽靠自己。”
“昭儿明白了,多谢外祖母点拨!”
岑静昭豁然开朗,趴在大长公主的腿上,难得露出小孩子般的天真烂漫,但这一刻的温情却没能持续太久。
雪婵快步走到外间,高声通报,“娘子,事成了!”
岑静昭立刻正襟危坐,“进来回话!”
雪婵应声而入,见娘子和大长公主坐在一处,她的面上有一瞬的犹豫,但下一刻她还是简明扼要地开口,毕竟娘子知会过她要第一时间来报。
更重要的是,她到底是大长公主府的人,纵然心中已然偏向娘子,却不能让大长公主感觉被背叛,做奴才的大忌就是不忠易主。
“娘子,孙不思来报,岑四娘子已经被盯上了。”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岑静昭依然不自觉握紧了双拳,铺垫了这么久,撒下了鱼饵,终于可以收网了。
只是这枚鱼饵是她的庶妹,无论能否钓到大鱼,鱼饵总是要被吃掉的。
“知晓了,让人继续盯着,务必一击即中。”
大长公主在一旁听着,脸色愈发阴冷,雪婵刚要退去,她中气十足地喊住了人。
“等等!”大长公主摘下腰间的玉牌,“拿着令牌,找季妈妈领一队暗卫,务必一击即中。”
大长公主最后重复了岑静昭的话,随即,她又补充道:“也务必保证岑四娘的安全。”
“可是——”
岑静昭刚一出声,便被大长公主抬手止住了。大长公主并未解释,而是看着雪婵责令:“接牌!”
“是!”
雪婵接过玉牌,连忙告退。岑静昭却听出了大长公主言语之中的深意,眼中不禁涌上湿意。
“外祖母,昭儿又给您惹麻烦了……”
自从大长公主决意举办今日的笄礼,岑静昭便做好了筹谋,借着今日之机打草惊蛇,引沈未坚这条毒蛇出洞。
不过这一切她都没有同大长公主言明,因为她不想将她的外祖母牵扯进朝局倾轧之中。
如果外祖母提前知晓,定会动用自己的力量,从而将她护在身后,可外祖母已经多次为她涉险,若这次出现意外,外祖母不仅会被卓远侯府恨上,甚至会被新帝更加忌惮。
可是这一次大长公主没有像从前一样,慈爱地安慰心绪不平的岑静昭,而是正色直言,“我不是帮你,而是帮我的女儿。”
说罢,大长公主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
“你母亲憎恨你父亲和王姨娘母女,虽然情有可原,但她,还有你,你们都不能染上这三个人的血。岑四娘不仅是你的庶妹,更是你母亲名义上的女儿,无论她出了什么事,都是你母亲的责任。我怕她被攻讦,更怕她将来有一日会后悔。就算是我作为母亲对女儿的回护吧!”
大长公主顿了顿,长叹一声,“我老了,也只能为她做这些了。她这一生都困在自己的愁苦里,我拉不出来她,只希望她自己能早日走出来……我也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对你的父母多一些宽容。”
说罢,大长公主轻轻挥手,声音里透出了些许疲惫。
“你走吧!今夜想必你还有许多事要忙,我要歇下了。路上未必太平,你安心住下,明日再回静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