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登时吓的一个趔趄,不敢再打自己的小算盘,点头哈腰地跑去办正事了,那姿态活像一个初学弓箭的人,把箭留在了手里,弓却射了出去。
那小厮还算是个能办事的,不多时便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婢女,正是岑静如身边的大丫鬟典眉。
典眉俯身行礼,“三娘子,请随奴婢来,娘子已在内院等候。”
岑静昭颔首,跟着走进了桂怡院的内院。
雪婵从未来过这里,饶是她再训练有素,也不禁四下乱瞟,因为这里实在不像一个姨娘该住的地方。
桂怡院虽然只是一个跨院,可这院中,尤其是内院,却称得上是金碧辉煌,处处奢靡华丽,单是庭中立着的一人高的青铜仙鹤,就已是万金难求的珍品了,而这只是院中最寻常的装饰。
据雪婵的了解,国公爷虽算不得节俭,但也不是荒淫无度之人,可他却如此纵容王姨娘,绝不仅仅因为王姨娘的好颜色,如此手段的人却陡然惨死,也难怪娘子会心存疑虑。
典眉推开正房的门,岑静昭瞬间便感受到了一股温热的气体扑面而来,她停了片刻才抬脚走了进去。
典眉也跟着抬脚迈进门槛,却被雪婵长臂一横拦住了。
“娘子许久不见四娘子,姐妹之间有些体己话不足为外人道,这里有我伺候便够了,这位妹妹下去歇着吧!”
和外院的小厮一样,典眉不敢轻易得罪三娘子的人,纵然心中百般不愿,也只好听命离去。
但在雪婵进门前的余光里,典眉却并未走远,而是站到了廊下靠近窗子的地方。
岑静昭一进门就发现了热源,正是一大盆烧得赤红的炭火,而岑静如正穿着厚厚的衣裳跪坐在炭火旁的软席之上。
“这才十月,怎么已经用上炭了?”话音未落,她坐到了席子的另一端,稍稍远离了炭火。
如此她便离岑静如更近了,她这才注意到,即便室内温暖如盛夏,岑静如的脸色依旧透着灰白。
她不禁皱眉,“你生病了?”
“三姐姐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现在我被说不祥,人人都恨不得离我百丈远,父亲不想多生事端,命我不得随意出入,病了也没人敢给我请大夫。”
她看着岑静昭苦笑,“三姐姐,我现在有些理解你了,从前那些年,你被人称为恶女,想来便是如我今日一般的滋味吧?”
雪婵站在一旁心有戚戚焉,谁知岑静昭却冷笑着摇了摇头。
“我与你从来都不一样。你出身公府,父亲宠你,姨娘疼你,老夫人从未苛待你,女红礼仪、诗文字画,样样都替你请了名师,可你从不思进取,只把心思用在与人攀比之上。”
雪婵见岑静如面色肉眼可见的更白了,便悄悄拉了拉岑静昭的衣角,生怕这位娇弱的四娘子会一蹶不振,直接晕死过去,可岑静昭却越说越起劲儿。
“你害怕别人说你的生母只是乡间村妇,因此把自己打扮得高贵无比,可寒门与高门之间的区别,不是多穿几件罗缎,多戴几件钗环,是有机会学到更多本事,知晓更多道理,可你全都浪费了。你把心思放在一个男人身上,你的生母为此丧命,现在连公府也可能因此覆灭,而你直到现在还在自怨自艾!”
这些话似乎憋在岑静昭心里很久了,与其她是在责备岑静如,不如她是在穿越时空,告诫从前的自己。
雪婵似乎已经能够看到,许多年前,小小的岑静昭就是用尚且稚嫩的声音这样一遍遍告诫自己,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岑静昭。
“公府没了,我依旧是受朝廷供奉的县主,是可以上朝的官员。你呢?你在意的吃穿用度都是别人给的,别人不给你,你便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赚来的才是自己的。你的前十几年,都是你的生母为你谋划,难道你的后半生,也要求别人为你筹谋吗?”
百感交集之下,岑静昭蹙眉长叹,半晌才平复了心绪和语气,“你不小了,也该学会为自己而活了。”
岑静如呆愣愣看着岑静昭,她的眼中明明已经满含泪水,但这一次她却没有放任自己像从前一样,用哭来博取同情,换取自己想要的。
她突然从跪坐变成了郑重的下跪,“三姐姐,求你教我!”
说着,她便要俯身磕头,岑静昭立刻给了雪婵一个眼神,雪婵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岑静如的肩膀。
雪婵轻声劝诫:“四娘子,姐妹之间行此大礼,传出去对您和娘子都没有益处。”
是啊!若此事传出去,别人不是攻击岑静昭欺侮妹妹,就是嘲讽岑静如没有贵女风范,别说如今岑家正在风口浪尖,就算是在风平浪静之时,岑静昭也不会允许此时发生。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你凡事留心。”说着,岑静昭瞥了一眼窗外,意有所指,“对任何人都是。”
岑静如的目光随之望去,果然看见了窗口处隐约映出一个人影,她有些不可置信,但在思绪纷乱间,她本能地补充了岑静昭未说完的话。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岑静如低声呢喃,突然如梦初醒,“三姐姐是叫我慎独,对吗?我也会像三姐姐一样,效仿君子慎独!”
岑静昭不习惯这样坦率的岑静如,不自在地“嗯”了一声,心中感叹岑静如还不算笨,只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但想着想着,她又无奈自嘲,岑静如还是误会了她,她慎独的本意可不是为了做品性高洁的君子。
长姐有母亲的疼惜,二姐有祖母的偏爱,四妹妹有姨娘的筹谋,而她的倚仗只有自己,若她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唯有慎独,才能自保。
岑静如不知岑静昭在笑什么,局促地跪坐在她面前,小声问:“三姐姐,沈璞的事是你做的,对吗?无论是不是,我都谢谢你……”
岑静昭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你想谢我,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你的答案不仅会影响到公府的未来,更可能决定卓远侯府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