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陈府。
雅致的宅邸就算是贵人遍地的乌衣巷,也是独具一格,向来都是寻常百姓仰观敬畏之处。
此时更是让人不敢接近。
原因无他。夜色里,各个阴影角落人影窜动,虽达不到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那么夸张,但当有人‘不小心’路过此地,立刻围上一群人查根问底,一言有疑便直接拖走。
几天下来,已有不少自称路过的各县士绅家仆进了府衙大狱。
权倾东阳的陈功曹真是凉了呀,城内的百姓们窃窃私语着,虽朝廷诏书并未公开,但明眼人想来也看出来了,那夜暴乱之后,功曹府的权势瞬间崩塌。
吱,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那暗处的身影们顿时一惊,只见一花甲老叟提着装满水的木桶走了出来。
那些暗处的身影摸了过来,倚靠在门口青狮旁沉声道:“老人家要做什么。”黑夜之中,个个目带凶光。
但这老叟眼皮也不抬,从木桶里拿着水瓢舀着水泼洒地面,“净街。”老叟语气平淡地道。
“这大晚上的净什么街?”身影们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老叟的一举一动。
老叟撇了他们一眼,“老爷不喜门外有腌臜的东西,得时时洒水。”
“你说谁。。。”一些暗处的身影顿时大怒,要骂出声,却有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拦住他们,扫视这个出言不逊的老叟几眼,那人冷笑道:“既然功曹大人喜爱干净,那请老人家自便吧。”说着对几个同伴挥挥手,众人再次隐身黑暗之中。
看着他们又回到了自己岗位,老叟神情不变,只是飞快偷瞄一眼侧门,然后继续缓慢仔细的洒着水,定还有人在看,做戏要做全套。
陈府之中。
虽是戴罪之身,但毕竟乃是郡府主簿功曹,门外虽有鹰犬把门,但也没人敢直接闯进来看着陈宾。
家丁已被遣开,后花园空无一人。
一身夜行衣的陈寅在黑暗中行进,直到一座假山之中。
按着过去的记忆,摸到一个凸起后一摁。假山腹部顿时出现一道暗门,陈寅猫着腰窜了进去,暗门又缓缓合上。
走下潮湿阴暗的阶梯,来到一间暗室之中。
呲,一声摩擦声响,一盏油灯被人点亮。
一个身材消瘦,却蹲坐如钟的男子跪坐在灯前。
面沉似水,两道法令纹格外地深,一双寒目在灯火中中仿佛带着幽光。
吞了口唾沫,心中即便再不愿,陈寅也得摘下面罩,施礼说道:“叔父大人。”
这人自然就是陈寅四叔陈宾了。
陈寅的施礼并没有得到回应,只好自己起身,却看到陈宾目光深邃的注视着自己,在陈寅想要开口的时候,陈宾先说出话来:“你们又在玩些什么把戏?”
陈寅眉头一皱,不解的道:“叔父为什么这么说?”
“哼,难不成你还要装傻愚弄老夫?”陈宾面露不屑的揶揄道:“你们已经成功的掩盖了自己的丑事,却弄那么多花样是要干什么?莫非还有什么错事想要老夫来背书?”
听他这些话,陈寅眉头更紧了,奇怪地道:“莫非侄儿的部下王敏来时未将所有事情告知叔父?”
得到陈宾愿意一见的回信,陈寅本身很是惊喜。但此时陈宾目光神色满是戒备,话里又夹枪带棒的将陈寅和王真放到一块,不由让陈寅奇怪,明明已经让王敏传过话了。
“哼,你觉得老夫会信吗?”
陈宾的话让陈寅很是诧异,蹙眉道:“叔父也看到了朝廷的诏书,难不成还觉得寅和王真他们沟壑一气?”
“我还听闻你伤势惨重,你如今不是生龙活虎的吗?”陈宾再次揶揄道。
“原来叔父也知寅深受重伤啊,倒真是为长者慈呢。”陈宾阴阳怪气的话语,让陈寅也忍不住刺了他一下。
陈宾冷笑道:“哼,有王处道(王真)对你关爱有加,你会希望老夫这个碍你眼的人出现?”
“叔父言重了。”想起此时不是该和陈宾争执的时候,陈寅按下心中郁愤,放缓情绪的道:“叔父大人,此时此景,你我叔侄被人摆上台面,何必再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呢。”
陈宾眨下眼,不置一词。
陈寅咬咬牙,语气更加恭敬一些地道:“叔父大人,你我皆是陈氏子弟,如今有宵小之徒欲致我们与不利,若真让他们得逞了,损失的可是我陈氏颜面。”
“父亲不过晋州一庄户出身,到我等也不过是朝廷一公吏,我陈家哪来的什么陈氏颜面?”陈宾平淡的回道。
陈寅目芒一闪,转换道:“确实如此。不过祖父扬名自东阳始,东阳各县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若是我们身为祖父后裔,真让人扣了那么大一尿盆子,折了祖父威名岂不是不孝至极?”
“呵,你倒是讲起孝道来了。”陈宾说道。
装着听不出话里的讥讽,陈寅面色无常地道:“寅自知已损过祖父一次颜面,正因如此,格外自省。”
“自以为是,不听教诲。与外人狼狈为奸,致使如今进退维谷,也叫自省吗!?”听陈寅这番话,陈宾终于是有所反应,却是怒气十足的厉声喝道。
可听到被骂,陈寅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扑通一下拜倒在地,哽咽愧道:“侄儿也是一心只想发愤图强,光耀门楣,才能洗涮对祖父、亡父威名的损害。却也想不到一错再错,还请叔父原谅!”
陈寅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也不知是面对的是陈宾还是怎么的,泪水就是死活挤不出来,只好伏地哀嚎着。
修炼还是不够啊,心里暗叹着。
嚎了一会儿也不见陈宾有动静,陈寅正忐忑不知接下来怎么做时,陈宾终于长叹一口气,陈寅心里一松。
“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偏就格外鲁莽自大。还以为你潜心三年,会有所改变。却想不到你别的没学会,这些虚假之事,倒是学的奇快!起来吧,别再做戏了。”
陈寅一怔,是万想不到陈宾竟一下直接点破了他。
额头顿时冷汗直流,哀嚎的声音也是猝然的停了下来。
“怎么?还不起来,是要再嚎吗?老夫倒是有兴致再看看。但现在已是三更时分,五更那别驾公衙的人便会上驿馆提你属下审问,你要是不急老夫便慢慢陪你。”
一听这话,陈寅更是吓了一跳,脸上惊疑不定,咬咬牙,还是直起身子,但也还用袖子擦着眼角,露出一脸迷茫的道:“叔父大人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