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天……你好香啊……”

“诶……？”

冰冷无情的水世界里，白澄空只看得清面前的二人：少年背上的少女突然挣脱，趴倒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骗人的……吧……白澄空愣在了原地。只见眼前的景象一闪又一闪，只剩少年抱住已经失去血色的少女，胸膛被少年的剑所贯穿的少女，此时的脸上却是安详的微笑。

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温热的液体顺着白澄空的脸颊滑下。

然后……她还看到了许多画面。

染满血污的休息室。

被烈火焚烧的家。

被迫举起剑的少年。

怪物，怪物，怪物……还有身穿铠甲的骑士。

邱魁先生。

心海幻境。

邂逅了爱。

追求了爱。

然后……失去了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恐慌、悲痛与愤怒。

回到现实。

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衣剑士。

怪物，怪物，怪物……

孤高的黄金骑士。

冰冷的复仇机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在他的脸上，再也没有见过笑容。

然后最终，所有的画面都聚在一起消失不见。白澄空发现，她正站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虚无中。

“我……什么都没有保护住。”

这就是……前辈的，暝天的过去吗？

“我……是不配拥有爱的人。”

“不，才不是那样——”

“是啊……既然都选择了这条路，自然也要有这样的觉悟……爱什么的我不需要，我所要做的就是猎杀恶鬼……正义或者爱什么的，才不是我追求的东西——”

“前辈——”

“我……只要想靠近爱，就会遍体鳞伤：我爱的人是，我也是……所以我害怕它，我憎恨它，我就是个无能的胆小鬼——”

“——才不是这样！！”

“为什么不是这样？我已经接受了，接受了这一切，被背叛也好，不能被爱也好，这都是我的宿命。是我的命运——”

“……”

“……所以你走吧，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根本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我懦弱又无能，只是个动机不纯的贱人，只是个——”

“在我心里……前辈一直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白澄空含泪的眼睛坚定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现在你知道了，我不值得你的关心——”

“所以为什么要说气话呢……？为什么，只是一味关心别人，为了别人战斗，却从来不关心自己？”

“——什么？”

“我看到的都是前辈的过去……对吧？我之前，一直觉得前辈很完美，他是永远不会动摇的存在，不会因为要保护我们而乱了阵脚，不会大笑，不会流泪，更不会悲伤——”白澄空呐喊着，“但是……其实前辈也是会笑的，他也会流泪，在失去重要的人时……前辈只是一直强忍着，把所有一切埋在心里，他不想让别人分担他的痛苦，所以把自己和其他人都隔开来了——但是事实绝对不是这样的！”

“我啊……还有雨妙，兰，艾阳，还有许许多多被前辈救过的人，是因为前辈，所以才能在这里！我们是朋友，我们约好了……一定要活着再相见！所以，前辈绝对不是会那样贬低自己的人！！你这个……假冒前辈的骗子——！！”

“……可恶的家伙，难不成给你看那些片段反而起反作用了吗——”

“你承认了对吧！真正的前辈，才不会输给你——！！”

“不会输？哈，你最好搞清楚你们现在的处境……被困在这里，就算是黄金骑士也无能为力！”

“——即使这样我也相信他！是啊……从今以后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因为前辈就是这样的人！”

“满口胡言！！”那个声音明显乱了，一阵冲击袭来，一下子夺去了白澄空的意识——等到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悲伤的水世界，而自己正被诺暝天背在背上——

暝天——

“我啊……果然已经，什么都不剩——”

“——才不是这样！！”没有多想，白澄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诺暝天，后者仿佛身躯一颤——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似乎有了颜色。

“前辈才不是……什么都不剩……！前辈……你从来不说出来，其实，你一定很痛苦吧——”

“诶……？！”诺暝天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被白澄空的声音吓了一跳，而此时后者早已抽噎得话都说不利索。

“我其实……也不清楚应该说什么，因为如果说我能感同身受的话——那是骗人的……但是，我只知道你在哭，对不起……啊，我真是没用，唔呃，连现在该说点什么都不知道——”

“白……澄空……？”在诺暝天还没注意到的时候，泪水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淌下。

我是在……哭吗？

“为什么……你要道歉？本来就不应该，让你来承受这样的东西——”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既然是朋友就应该说出来——前辈也说过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喂！前辈也这样说过的不是吗！？”

“等，那个，白——你，你勒得太用力了——”诺暝天差点要喘不过气来，白澄空一下子不知所措地把手松开，但这样又让自己在诺暝天的背上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就要往后倒去。

“哇，呜啊啊——”

“——！”

然后在她就要摔下去的瞬间，诺暝天一下子转身抱住了她，快得简直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他一点都不累，却喘着气，强忍着鼻子的酸楚。

“……呜哇，前辈果然好厉害！”

“你又在犯什么傻，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对不起……不过，前辈这一次还是保护我了呢，嘻嘻……”

“你啊……唉，任性也得有个限度。”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却在不自禁地，虽然是伴随着哽咽的，不自禁的笑。他刚准备把白澄空放下，白澄空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又怎么了——”

“前辈……！听好了，我有话和你说！”

诺暝天一下子愣住了，只见白澄空直直地望着他的双眼，强硬的形象跟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完全不同——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因为害怕，所以……没有站出来说相信你——”

这次居然是他先难为情了，僵硬地别过脸去。他突然也发觉自己之前的一厢情愿很自私，说实在的，他难道盼望着她们去送死吗？该死的，我还真是该死的虚荣——

“……要是站出来了我才觉得你是笨蛋吧，那不相当于羊入虎口——”

“——但是，我决定了从今以后会一直相信你的！无论发生什么都好，我都会一直相信你！”

“……没必要的，欧阳皈他的手段确实阴险，你没必要为了这个——”

“这和那个无关！”白澄空一句话将诺暝天镇住了。但她又突然挠了挠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啊，好像也不能说无关？因为那时候说没有见过前辈的时候，心就好像被针扎了一样——呜，啊，我都说了些什么啊……！那，那个！”少女满面通红，她低下头，握着诺暝天的手却紧紧不放。

“所以就是说……我相信你。”

“……诶？”

“——所以就是说我相信你啦！前辈你这么喜欢逗我玩吗！？啊啊啊啊——！”白澄空拉着诺暝天的手使劲晃，后者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和兰还有王座那种家人的感觉不同……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不，不对，是不一样的，那时候，自己还不需要承受那么多的东西，只需要在梦里期盼明天就好了。

他握住她的手。

啊，原来是这样……对自己说害怕爱、憎恨爱，原来到最后我还是在期盼这样的东西啊——

虽然，可能还不是那种程度就是了。

但是，已经足以令他不想放手。

“谢谢你。”

“——诶？”

这回轮到白澄空愣住了，她看到的是，从未见过的诺暝天的表情。

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但她怎么也看不厌。

“多亏有你，我从那只恶鬼的黑暗中醒过来了。”

他望着她的眼睛，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但这次，她能够读出里面的温暖。

“前辈——”白澄空如释重负地露出雨过天晴般的微笑，她感觉熟悉的诺暝天又回来了，无可动摇的安全感在她的内心油然而生——

“嗯……！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我会想办法，你别乱来啊。”

“哼哼，放心！”

“唉……总之，那只恶鬼说现在这里是我的精神空间，所以还是得先找找有没有门——”

“啊——！”白澄空突然惊呼一声，诺暝天疑惑地望向她。

“……怎么了？”

“对了！那个时候，在我睡过去的时候，那只恶鬼假扮成前辈了，还给我看了很多东西，很多景象，好像是前辈的过去——”

“——！”诺暝天内心一颤，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那，那个，不好意思未经允许就看了，对不起啊前辈……”

“……没什么。那家伙给你看了什么？”

“——前辈你……一直不愿意说出来的事。”白澄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前辈的乐队的大家，前辈的爸爸妈妈，王座先生，邱魁先生，红色的魔魂，心海幻境，还有……小忍的事。”

“——”

“……那个——”

“……那样的话，多半就是真的。”诺暝天恍惚了一下，转过头去望向那场雨，他想起之前自己也在这场雨中狂奔着，摸索着，如果自己再快一点的话是不是就能改变什么呢？如果现在在这场雨的某个地方能够弥补过去的遗憾，是不是就能让自己不再逃避那段创伤呢？

当然，现实并不会那么如意。很深的伤口就算愈合，以后也会留下疤痕。

但是，只要还在前进，就一定，能在风雨后看到彩虹。

两人面前的空间突然扭曲，然后，一扇满是光的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不清楚门的另一边是什么——

但至少，会离开这个地方。

“诶？！这是——”

“……多半是去往某处的门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诺暝天此时的心思并不在那上面，他望着雨出神，而白澄空也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于是也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忍。”

“啊……果然还是，对不起！我不该就这么轻松地说出来的——”

“哪里……你啊，又在莫名其妙地道歉了。”

诺暝天望向一旁的雨，他全身上下被淋得湿透，他苦笑着，抽噎着，呼吸着，最后露出释然的神情。

“……这场雨里，已经再也不会有大家，也不会有忍了。”

他回过头，望着面前的门，眼神又慢慢重新变得坚定。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但是，有一只小而温暖的手，虽然犹豫着，但最后依然紧紧握住了他。

“……先说好，我可不知道这后面会去到哪里。”

“没关系！”白澄空用最灿烂的笑容回答了他。

“因为，我知道前辈会保护我的！”

“……嗯。”

两人一同跨入了圆环状的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