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盛玄怨的人,天赋异禀,也极其麻烦。
在我勤学苦练为争取考核排名时,我也与学府中那位生有紫眸的陆溪言有了来往。
我想,天下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情,遇上了一个紫目的人,就正是素和瑾要找的。
我打听到陆溪言无父无母的身世,又从她口中问出被人收养的年岁,心中轰然,在摹画完陆溪言的人像后,我把她的画像寄给了阿述。不久,阿述在信上直言道,他要来见见陆溪言,或许,这真是他恩人的遗孤。
阿述还让我护好陆溪言,这是他认定的妹妹;素和瑾也让我保护好陆溪言,这是她选定将来有用之人。
我还不知道素和瑾在盘算什么,依言对陆溪言好,她是个见过面就极讨人喜欢的姑娘,被陆宗主教导成了一个很好的人。
我其实是妒恨这帮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的,盛玄怨的光风霁月,苏烨的肆意不羁,哪怕是陆溪言,她明明也曾为奴受欺,却还能同千帆过尽般保持心思澄明,我搞不懂,也永远不想懂。
我把他们视作我棋盘上的子,该用时便用,该弃时即弃,我接近他们也只有这般目的。
共历险境,我从不会主动让自己涉险,而盛玄怨遇险,我从不去救他。
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苏烨与陆溪言尚有后用,而这个软肋只有自己心障的少年,从来都是我的阻碍。
学府的考核,我一次也没落下过榜首,而府间的会武赛,我也尽力去打,知晓我名号的人越来越多,按这般势头发展,不出三五年,我就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跻身于苏家府中,他们这脉衰落,而我恰是可用之人。
本来我是可以用这种方式获得素和瑾的信任的。
可是,阿述的逃身计划,暴露了。
*
线人和我的密信中从不会提及阿述,向来是谈论我阿娘的日常琐事,引我惦记,以及对素和瑾更加忠心。可这日的信中却问,阿述近来如何,身处何地,我恍然意识到阿述遭了素和瑾的怀疑,更甚的事,已有新的卧底被养派了出来。
换言之,我和阿述都是可以被取代的,我们的命,不过是素和瑾随时都能把握的东西。
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我还没能立稳脚,就要遭到素和瑾连带的怀疑——我与阿述的关系向来极好。
与阿述碰面后,我痛斥了他,他不解我为何要为素和瑾卖命,我要怎么与他解释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我娘的死因还没有查清,素和瑾甚至都不重用我,我没有任何可以权衡她的筹码,现在他却让我放下一切与他一起逃走,我仿佛听了个笑话。
他心灰意冷地看着我:渊哥,你变了。
我忍住怒意道:阿述,你才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露出的这些马脚,根本就是在毁我害我。
阿述轻笑着说:那不正好,素和瑾既已经不信你,你又非与她同心,何必听她差遣。苏氏的少子为人潇洒,盛氏的少主性格正直,加之小安也在,那是王后最疼爱的女儿,我们将一切托盘而出,他们会谅解的,也会救我们的,甚至,有法子帮我们对付昆翟。
我道:你疯了吧?
其实我是有过一瞬间的心动,因为我知道,或许苏烨他们真的会这样帮我。
可是借他人之手复仇很没意思。
我冷不丁地想到了保全自身的方法,这个想法冒出脑中时,我的双手都在发颤。
我对阿述说:事已至此,你快走吧。我会用苦肉计的法子去素和瑾面前卖惨,他们找不到你,只能作罢的。
阿述见我铁了心的要回西漠去,拉紧我的手:渊哥,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对素和瑾唯命是从,是在寻机报仇,但你用这个法子,她不还是会对你心存芥蒂吗?
我说:那你愿意帮我吗?
阿述愣愣地看了我一眼,他那么聪明,是明白我在说什么的,眉目恍然地笑了,而后我下在指甲间的迷药划破他的手背,将他迷晕,带了回去。
其实我不必这么做的,只要我说清了这些,为了我,为了我娘,阿述是肯跟我一同回来的。
我只是不想他用那么失落的眼神看着我而已。
我把阿述妄图背叛逃脱的线索全数报给了素和瑾,将自己择了个干净。素和瑾应是没有想到我能做得如此决绝,她信了我的忠心,或者说,她也在忌惮我的心狠,她更加确信的是,我对我阿娘的牵挂比她想得还要深。
阿述在大牢中醒后,明白我想做的是什么了。
我原是素和瑾的棋,可现在,是我在与她博弈。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摆脱自己受人操纵的境况,我是不得已的。
血淋淋的阿述隔着牢笼爬到了我的脚边,他和我说,他知道素和瑾找到小安是在图谋什么,他告诉我素和瑾要我们探明各族的实力,是因为借生术炼出的奇丹可以造出伪修,她估量几方势力,以攒养足够对付的兵力。
他说:王上想要的不仅是天下,还有长生不死。
小安是与素和瑾有着相似血脉的血引子,阿述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才急着想要逃离,结果露出了马脚,不慎连累了我。
他不想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想要现今名为陆溪言的姑娘好好活下去,不要被这些事情牵扯,也求我不要伤害她。
我答应了阿述,向他说了好多声抱歉。
我说,等我报完了仇,就会下去陪他的,还有我的阿娘。
阿述笑了笑,他用铁链勒断了自己的脖子,走得干净利落,我见他身死,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扑通跪倒在地,抓着锈迹斑斑的牢笼向那具尸体伸手,怎么也碰不到他。
我此生的第二个朋友,因我而死,就像当年那只被我关在笼子里吓死的小麻雀一样,变得无声无息。
*
我大病了一场,在年节后拖着病重的身子回到了晏家,养好身子后,又从晏家回到了青枫镇上。
我要攀附的苏烨却因为某些缘故没能回到学府,我与盛玄怨和琼亦一同前去寻他——他俩来找我时,我心中是欣喜的,至少在他们看来,我与苏烨的关系不错。
我是何时将苏烨当成真心相付的挚友的?
我的所喜所好其实都是因为苏烨才强行装成这样的,我不喜欢喝酒,不喜欢琢磨剑技,也不喜欢女人,这都是为了让苏烨觉得我与他志同道合而量身打造的模样。
许是某一日他用剑鞘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大笑着调侃说:“看你这满腹心事的样儿,比盛玄怨还要不畅快!”
我叹了口气,温笑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如此算来,苏烨应当是我并不算长的人生中,第三个朋友。
我陪他在外历练,伴他修炼比剑,也差点陪他死在了夺剑的历练途中。
苏烨如此相信我,我却从没有对他袒露过心底话,还假意说对他姐姐动了念。我与他,与盛玄怨和琼亦相处的一言一行全都是伪装,这么多算计里是否掺杂了几分真情,我也不清楚了。
素和瑾想要夺得这天下,我帮她便是,她有事成的手腕和资本,我也有助她一臂之力的本事。
五方护族,镇守各处。我既然能跻身其间,就能有法子搅出祸乱,在拿到互温子母石的那刻,我便盘算好了此物的用处,幸而真的进入了北山一脉重重看守的藏文堂。在盛玄怨与琼亦进去寻书的时候,我在一层底楼的书柜下,捏碎了母石,把细碎的石子粒粒埋藏进了书页之中。
为防碎石屑掉落,我特地选的是常人不看不闻的书籍,也分了好几本放置,它们是我埋下的引子,会在此处待我引燃。
办完了这件事,我心中并未有任何愧意。
从北山回行,盛玄怨邀请我们几位去了洛爻白酆,在他们有事忙时,我悄悄进了盛玄怨的屋中,翻寻到了盛氏镇压地煞的锏钉图。
似乎在这些机缘上,一切都开始倒向我。
过目不忘的本事开始发挥作用,我背下了锏钉的位置,也摸清了关于白酆禁地苦溟海的记载,因我翻看太久,在盛玄怨回行时匆匆离身,没有将书籍放回原处,好在他并未疑心。
盛氏是我的心头大患,也是最难对付的。
琼亦是阿述和素和瑾点了名要护的人,可她却不是寻常的女子,倘若她只是有貌无心的女人,即使盛玄怨喜欢她,我也不会在意。
我知道盛玄怨背负着极重的心障修行,他根本没有守护苍生,清祓鬼煞的道心,只要稍加引导和挑拨,他就会走上一条难以回头的路,会好好地葬身在苦溟之中,不会给我添任何麻烦。
可是苏烨拉住了盛玄怨,琼亦把他带回了正路。
如盛玄怨这般夙根的天资之人,盛氏不仅有一个,还有另一个风华绝代的秦寒川。
这两人在我看来,才当真是“双煞”。
好在我的耐心很足,我等得起。
*
等得起的,仅仅是我而已。
在我将一轮又一轮的情报派送给素和瑾,抽空回到西漠时,她给我封官嘉赏。我对荣耀和赏赐不屑一顾,只希望能求见我阿娘,素和瑾又想方设法地搪塞我,她说,只要此战胜了,我便能见到我娘。
我劝素和瑾耐心等候,只要时机成熟,获胜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我在王宫开始暗养亲信,是只听从于我的下属,派他们在宫城内追风捕影,终于打听到了当年与我阿娘有关的事。
那是一个曾经伺候过我娘的侍女,她说,在我阿娘彻底消失前的一年,她亲眼见我娘断气躺在尸台上,曾经内侍的医师也可作证。
我冷冷地看着她,道:当年我似乎盘问过你们,可你们没一个人敢说实话。
现今我封了位,有了权,一个二个的倒知道张嘴说话了。
素和瑾大概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那时的事,还敢在风声过后,把事情说出来。
我用大笔大笔的金银钱财砸出了整个真相。
我娘在我十二岁那年就病逝了,是大祭司用某种奇术救回的我娘,至于她现今是重病还是安在,是被素和瑾看管养病,还是囚禁,就不得而知了。
我派手下探查这奇术究竟是何物,在昔日大祭司的口中,这似乎是一种利弊极重的咒术。
莫约三四个月后,我收到了密信,知道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还魂恶诅,也知晓了它可能存在的副作用。
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我很早就知道,死亡是分割世间活物的准则,是天道。
倘若逆天而行,这就是代价。
我双眼空洞地看着烛光,素和瑾害我阿娘如此,我要怎么报答她好呢?
她在四处搜集各式生灵,炼血奠生,对长生的妄念渴求到了极致。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可比触之不及要痛苦许多。
那我就送她一个美梦不得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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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操刀布局,在我与苏烨他们一同步入大泽历练时,远在西疆的素和瑾似乎错误估高了自己手下伪修们的实力,向驻在铜裕堡的毒门宣战。
她倒也不算估高了手下将士的实力,毕竟在琼亦过去之前,一直都是由西戎占领上风的。
琼亦应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还套到了一些连我都不知的情报,她一直在瞒着我与苏烨调查这些,与她结识这么多年了,她愿意全心托付的,只有盛玄怨。
我在北山藏文堂的登记册上看见她所借书册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件事。
她到底还是站在养育她的五族这边的。
由她领着我们一行人捣毁了蛊城,我便知道素和瑾这一局是败定了。在古马岩杀了大祭司之后,我给素和瑾写信,劝她早早归降,经年之后不愁东山再起。素和瑾纵使再愤怒,再不甘,也只能认命。
战事平息,而后一年,我考入了督府,又从督府一步步做起,步入苏家府。
我早已不是仰仗着和苏烨结拜关系挂名的客卿了,而是有名有权之人,原来的小门晏家见我出人头地,巴结着来,我也不吝啬地用银子堵他们的嘴。
我需要一个更稳妥的理由留在苏氏中,苏拂晓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她长得和苏烨不像,算是个美人,只是有些刻板无味。
我知道她喜欢盛子靖,对于我这种自小生活在恨意中的人来说,是没有资格谈喜欢的。
我只能用拙劣的演技和通用的示好,表达我凭空诞出的爱慕。她也不爱我,她知道我适合她的家族,我们这样互装互演,只让外人觉得甜蜜深情。
文武比试招亲,代表谁都可以。
虽说这场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我娶到了苏拂晓,她却在和我的婚宴上,为她年少爱而不得之人哭泣。
我心中有过一丝酸楚,又被我很好的自我欺瞒了过去,许是为我生而为人却无法被爱而感到悲哀,又或是为了这个女人的心碎而感同身受。
夜里,我喝了酒回来,她拉着我的袖子,怯生生地说到夫妻洞房之事,我才意识到婚成代表着她已是我的妻了。
在我借着酒力剥下她衣服的那刻,我想起了儿时亲眼目睹的恶心画面,那些回忆像是一把利剑,把她的温柔缱绻和我的身体本能全数划碎。
我胃里翻江倒海地想吐,我和她说我喝多了,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去到院子里吹风。
我儿时的阴影,我生命中缺失的父亲,都在告诉我自己无法与苏拂晓像寻常夫妻那般恩爱,也不能与她诞有子嗣。
我用迷香和幻香搪塞她,只要双修,就会备下避子药,我不能让她怀上我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能什么都没做就背负由我带来的仇恨和骂名。
我很清醒,一直以来都很清醒,清醒地复仇,也在清醒地走向自己一手铸就的万劫不复。
或许会有两全其美的更好选择,可是当我决心自拟棋局,与统于我之上的君王对弈,那些都不重要了。
*
我虽未坐上苏副宗主的位置,在他人看来,我却有副宗主之实。
我暗自选拔亲信,做事低调,从不张扬,几年来也没被苏宗主发现。
统察江湖门派,暗联北境魔宗,在外圈养私兵,时时与昆翟汇报。要用到钱财时,我不能在族中账目上做手脚,好在所有花费有素和瑾担着,不是什么问题。
我与曾经差点杀了苏烨的魔宗少主程少峥有了往来,他也是个满腹野心的人,父亲身在壮年,修为高深,自己还没成什么气候,就急不可耐地想要他父亲的位置。
对于这种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人,我向来都是刁钻的评价。
与程少峥共谋,我总是会想起在他手中濒死的苏烨,想起他对我们的欺瞒和背叛。我本身虽是一个间谍,却对陷入别人的计策深恶痛绝。
我为程少峥献计,叫他设法娶了苦苦思慕他的伏魂宗小姐,又为他提供暗毒和死士,助他弑父,夺得宗门之主的位置,又鼓吹他残害了他的岳丈,变相统一北境。
至于江湖时时变动的十派,与地位稳固的前三宗门,我将目光落在了清归门身上。
早在半百年前,清归门的重位传嫡传长不传贤能,我就知道这一门派没安什么求悟道义的心思。
仙脉古族之后,有跻身于五族的广阳游侠一系,清归门那还未成仙的真人就觉得自己能了,翅膀硬了,巴巴地开始想要一脉相传了。
巧的是,我与他这门派也算有些瓜葛。
我这个人,向来是有仇怨必会清算个干净的。
我将自己信得过的差使派去东云山那片地带,不张扬地减轻徭役赋税,为他们广招门生与信徒,如此盈利充本的好处,他们自是拒绝不了。还把苏泽几年前的没落悉数描述给他们,让他们错以为今时的苏氏还如之前那般夕阳西下,并且承诺他们,只要与我为营,与昆翟为伍,只要灭了苏泽一脉,他清归门就是下一个护族。
这些不过是小事。我的心头大患,一直都是实力独强的盛氏。
他们有我必须带走还不能伤着的琼亦,有实力迅增的盛玄怨,还有一直风靡修士届的盛子靖、秦寒川,这样的人聚在一家,当真让人心寒。
我与琼亦和盛玄怨年少相识,我了解他们,他们皆不是易把握的人,彼此不过互为软肋,如何能胁持他们,我苦恼了很久。
直到我看见了身为凡人的竺云萝。
竺云萝没有修为,是琼亦最珍重最无法不闻不问的姐姐,是盛子靖的新欢,也是盛玄怨如何也阻拦不了琼亦奔她而去的存在。
这种人,最好用不过了。
我心中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天命送给我最为重要的一颗棋子,也终于登场了。
*
此人姓孙名霄,是我心腹在外破坏锏钉抓回来的一届恶徒。
他生得普通,气息也不过低微散修,却有着能引鬼物躁动的体质。
琼亦也能引得鬼物躁动,但那只是区区小鬼小邪,可这孙霄,不光能以心中恨意生出邪物,还能引来极恶的鬼祟。
他是天生的“生煞”,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带来灾祸,就像他悲惨极了的一生,所求的愿望不过是让这天下的所有人陪他一起死。
我欣赏能从容赴死的人。
看着关押在地牢中发狂的孙霄,我笑道:你不是想惹出祸乱么?只要听从我的吩咐,我可成全你。
孙霄先是不信我的,我任心腹带着他去外做了不少恶事,他沾着别人的血回来后,终于确信我不同于外表的心狠,甘愿追随我,听我命令。
动手的那一日,我选在了我阿娘的生日。
我却告诉苏烨说,这天是我娘的忌日。
这是一场为阿娘复仇的棋局,为我听于素和瑾差遣一生的谢幕,为看见万尊之人的王上求而不得痛苦万分的开始。
临到那夜我看见苏烨时,我却迟疑了。
苏烨如同往常一般笑着在月色下为我斟酒,他还在想着不久的武赛,想着琼亦的婚礼,想着根本就不存在于我计划里的往后。
在我少年时从晏家赴宜川听学的那一个秋天,在我最初定下的计谋里,这一夜诀别,我应是要杀了苏氏长子的。
我非但没能做到,还失言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我对苏氏到底是什么感情?我与清归派勾结的时候居然妄想着能护下他们,里外算计;在我夜深之时给苏烨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只担心他沉迷剑道,将来遇事棘手;又在我决意落子定局之时,还给苏拂晓留了一封和离书。
人真是复杂又矛盾的东西,就连我也勘破不清我自己。
如是想来,我也是不讨厌盛玄怨的,我只是嫉妒他的根骨与命数,嫉妒他有能化解心结,情投意合的眷侣,嫉妒他有苏烨这样无话不谈的挚友,嫉妒他明明修为、才学、家世、尊养什么都有,却还故作痛苦的无病呻吟。
他是我最难扳倒的一环,也是上天助我扳倒的一环。
孙霄受我的指示,在本就被破坏了殷墨蟠螭钉的白酆山禁地苦溟海,取自己心头血布阵,召唤封印之下的万千鬼煞。上古封印在“生煞”的引阵下破损,地鬼双煞一齐降世,是孙霄期望的天下大乱。
我带人屠了采白山庄,掳走了竺云萝,故意留下线索静等琼亦。
她果然来了。
在琼亦丝毫不疑我之时,我对她动了手,喂了药,带她离开。
我借琼亦身上的传信术给盛玄怨送去一封极具有挑衅意味的信。
我知道他不会来救琼亦的,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此举的本意不过是希望盛玄怨看到信件后心神动荡,不敌鬼煞,死在白酆鬼山,也省得我还要除他麻烦。
琼亦是我最后一枚重要的棋子,也是我拿来对抗素和瑾的用子。
她修为远高于我,我只能给她封住经脉,用迷药蒙蔽;让她一身真气为我师父做了嫁衣,沦为凡人,我才好设法与她私谈。
可是琼亦性子过于刚烈,根本不会听从我的安排,我只得给她下蛊,毁她名声,斩断她的所有退路,让她不得已与我合作。
我知道她能毁了素和瑾费劲多年心力的血祭,她会西漠语,又通晓法阵,如果她做不到,世间也不会有人做到了。
倘若琼亦葬身血祭,计划失败,我也留了后手,不过是以私兵与素和瑾撕破脸皮,搏上一场。
我哄骗琼亦说,只要她能破除血祭自救,我便可派人送她离开王宫。
可谁又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救她不但有在素和瑾面前暴露的风险,而且是无法收场的残局。
我嘱咐我的心腹,叫他在暗道里候着,只要密室里的女人活着出来,务必杀了她。
阿述确实让我保护好琼亦,不过他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资格,也是最无法说话的。琼亦也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想要护她。
最不该出现纰漏的地方出了纰漏,我的心腹被素和瑾的看守先一步刺杀,琼亦被擒,连带着我受了素和瑾这些年来最大的猜忌。
素和瑾的努力付之一炬,在殿上发疯发狂,我被叫来,故作惊慌和不知情地跪下,而后义正言辞地狡辩。多疑如素和瑾,自然不会全信我的话,她逼问琼亦的那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多年筹谋,苦心计划,今时见素和瑾癫狂,深知计划只是成功了一半,还有另一半,远在关口。
我还没杀她为阿娘报仇,不能就这样暴露,可我也知道,琼亦是不会偏袒我的。
我害得她如此,她恨不得生吃活剥了我。她那么恨我,却出乎意料地替我守住了秘密。
我以为琼亦是在向我示弱,求我能保她一命,可下一瞬就明白了她这是在做何。
在她看来,她的挚爱、挚交与师门众人肯定会为她报仇,我是必死的,与其让一个必死之人马上死,倒不如把刀递给这个必死之人,让我帮她了结杀母仇敌。
于是,在琼亦将要陷入素和瑾的泄愤折磨之前,我用她的剑亲手杀了她,算作她没有揭露我的报答。
琼亦的身体里已经近乎没什么血了,就那般轻巧地折损在我手上,我不敢看她的尸体,浑浑噩噩走出了大殿,很多年前,阿述也是这样死在我面前,死在我手里的。
我好像一直在做我以为的对的事情。
我还没能报完仇。
我不能后悔。
*
我在关口替师父出谋划策,被我阳奉阴违摆了一道的清归门不出所料地向昆翟寻仇,接下来我要做的,无外乎是让素和瑾觉得胜券在握,然后又猝然大厦倾颓。
高高捧起,狠狠摔下,其间落差的滋味,才是人间挚痛。
只是出现了一点偏差。
盛玄怨仅用一个月就解决了双煞降世的祸患,估计是因为他先前清祓过苦溟海的缘故,鬼煞并不算强。他重伤近死,还惦念着在我手上失了性命的琼亦,自投罗网来到西漠沦落为阶下囚。
我算到他会来,但没想过他会这么早来,会这么不顾后果地来。
既然来了,也就别怪我用他谋事。
从盛玄怨的只言片语中,我意识到琼亦如同我阿娘当年一样,也被种下了恶诅,心上一瞬的刺痛闪过。与就算琼亦能起死复生又如何,诅咒傍身,她再也不是活生生的人了,恶诅终有一日会溃散,连带着她的所有一起消失,是血肉包括魂魄都彻底湮灭。
我没能把这些告诉盛玄怨。
他被素和瑾投入蛊池炼成人蛊,失了九成九的神智,我夜夜为他吹埙,才勉强救下他一点本识。
也是这一点本识帮他了结了我。
真是奇怪啊,在我的仇恨没能报完之前,我一直致力于让我的棋局胜得诡谲圆满,让素和瑾成为败方。
当我亲手砍断她的臂膀,卸下她的双腿,挖出她的双眼,又痛快地砍下了她的头,骨碌碌踢了一圈,又觉得好像大仇得报也不过只是这么一回事。
我有些想悔了。
昔年少时,我伪装起自己所有的阴毒,成为与他们执剑江湖的朋友,那场短途,我梦了一辈子。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几许城府,更叠无重数。
我演了半生的戏,将面具一层又一层叠在脸上,最后揭下来时,连带着不知真面的血肉,还是没活成“晏庭深”。
我该去陪阿述了,向他认罪说我骗了他,哪怕下至冥地,也寻不到我的母亲了。
利剑重重刺进我的身体,原是这么疼的,可我给死里逃生的她以剑贯心时,她却连疼都说不出来。
又一剑剖开我的胸口,我眼前发白,恍惚想起了苏烨院里的杨花飞絮,他可会打开那份信匣,读到那些逐字斟酌的信?
最后一剑从我喉间挑飞,我看见了殷红上扬的血珠,它们顺着剑尖而落,那样慢那样缓的在空中划出弧线。我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最是易碎又长梦的幻景,原来,我什么也没能留住。
【番外完】 「作者有话说:
演员哥你这儿才是真正的主线番外长度以一抵三名不虚传……(嗯,这篇就这样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