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在琼亦动身出发前,又替她安抚灵魄,二人定下了联络的法子,云雅继续替她打听恶诅的线索,而琼亦自己历世跋涉,渡化亡灵,也在寻轮回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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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亦离开了北境,踏上了无比漫长的渡灵路途。
天上的云每一日都不重样,或堆积似棉,或轻薄如羽。琼亦很喜欢看天,风起时,耳畔的发丝在风中打着圈儿,从怅然到彻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她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夜城的辉煌华贵,炊金馔玉,茅草屋的衰微破败,糟糠咽菜,每一时,每一处,不过短暂停留。
琼亦渡化了很多鬼魂,人间世故也看了个遍,有糖葫芦都没吃过的贫苦稚童亡魂;有赶考多年入不了选的书生亡魂;有劳累猝死的农夫;也有家财万贯,死了都舍不下钱的贪鬼……
圆了已逝之人的执念,送他们入冥地,辞阳间,也似是向无法离开的自己做一次又一次的送别。
渡化不了的魂魄,作恶多端的邪魂,琼亦会将它们收在纳铃中,串在一起,不知不觉就系满了手腕和腰身。
人间真的很大很大,大到她缓缓悠悠走了那么多年都走不完。
直到时常光顾的酒摊老板娘离世,路口煎饼的青年添了白发,佝偻了腰,琼亦才意识到,凡人的寿命真的好短暂。
她每隔一二十年都会回到北境一趟,让云雅帮自己安稳魂魄,用了驻颜术的云雅虽不显老,但眼下依旧开始生出细纹。
琼亦的身子没有任何异常,恶诅平稳,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许是再一个百年、千年。
或许,她又要亲眼目睹好友离世,就像漫漫长路间认识的一个又一个普通人那样。
生老病死,万物轮回,本该如此。
只不过强留下了她。
琼亦意识到这些后,逐渐少与凡人产生交集与牵绊,她认识了不少妖物精怪,“渡灵者”借精怪之口,名声也越来越广。
兴辰三十一年,琼亦按照约定回到北境,与云雅见面叙旧。
云雅或许还能陪她百八十年,再往后,修士的寿命也不济了。
谁也没有提将来的事,只是聚在一处谈笑,嘘寒问暖,在北境魔宗住了一阵子后,琼亦如往常般离开,到几十年常去的路边茶水摊小歇,结果遇上了活魂跪在烈日下请愿。
又是找上门来的渡灵差事。
琼亦已经见怪不怪了,熟练地通灵问语,熟练地解决活魂姜芷然的遗愿,却在看见故人旧事时,乱了心神。
她不敢信其真假,执念如此,哪怕是假的,是巧合,是臆想,她也会顺着引子去的。
道观中,向她而来的,是早已逝去的心上人。
此后,她不再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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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亦喝完了热茶,也平静地说完了这些年来的旧事。
客栈的茶叶火候不佳,滤出的茶水苦涩,久久才能回甘,琼亦放下杯盏,窗外的天已经渐黑了。
盛玄怨再知她为何现处于北境,又为何身负诸多鬼物。身为灵修邪道,琼亦真气仍旧洁白如雪,她不曾用过鬼魂修炼,而是渡化它们从净往生,甚至银铃里携带的那些恶鬼,都是因为无法妥善处置才贴身封印,不任它们为祸人间。
她的道途,从未变过。
在琼亦问盛玄怨会不会因为自己修了灵道,觉得她已经面目全非时,他眼底发酸,摇头否认。
面前坐着的,一直都是当年那个笑盈盈告诉自己何为剑心,何为道途的姑娘。
是他自情起时,再无法忘怀的人间雪。
盛玄怨搂住了她:“琼亦,让你受苦了。”
琼亦一路走来不喜诉苦,只有在他面前才愿意一点点卸下所有外壳,她抿紧了唇,圈住他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任彼此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盛暻,再不要分开了。”
“……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不会了。”他环在她背后的力气愈发大了:“我找到你了,不会分开了。”
二人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身体里一样,谁也不愿松开手,怀里人的声音、呼吸、气味,都逐渐从分离经年的陌生中剥离,与记忆里的模样重叠。紧贴的胸口间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平缓有力,不知是谁的吻先落了上来,从额心浮眼角,点在鼻尖,再至唇瓣,由外至内,气息交错。
琼亦换息时,已被压在了床上,身上人的耳廓全红,如墨似漆的眼眸盛满了她,琼亦伸手捧他的面颊,用指尖抚着烧起的耳朵,轻唤他的名。盛玄怨吻得极深极烈,每一次交吻与轻咬,都是他压抑到极致的念想。
旧事难言尽,思量难说全。
余下燃起的不用言语诠释,她明白,他也知晓。
盛玄怨的身子很烫,抵在身下将她点燃,琼亦的喘息与呼唤织在一处,她贴在他胸口上,搂在他臂弯中,用齿留痕,烙上一个又一个属于她的印记。她在流泪,并非因为痛苦,也非欢愉,而是恍恍之间觉得,她是活着的。
他融在她身间,寸寸攫取,浪波翻涌,眼角不自觉泛红,力越使越大,按在她腿根俯身拾泪。琼亦颤栗着喊他,留他,盛玄怨不忍抽身而出,大汗淋漓间不知起伏多久,停歇之余,又起海潮,耳鬓厮磨得足够彻底,直到都精疲力竭,才互拥而眠。
琼亦埋在他怀里,梦中下意识牵着他的手,生怕不牵紧点又丢了,盛玄怨揉了揉她的发丝,将她牵住的手扣紧了,吻她泪痕,抚她面颊。
他找到了她,再也不会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