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衙役竟自争辨起来,引得狱卒们也分成了两派,班房里一时喧闹难消。
班房里的人并不知道,此时在班房的窗外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法曹狱史,姓任名回,整个西县的大小监狱都归他管,随在他身旁的是当值的狱头,他本是陪任回巡视牢房的,行经班房的窗前时,任回略一驻足,便听到房内了的说笑声,起初没在意,待要再行时,听得那衙役说起案情,便产生了兴趣,留在原地聆听。
此时,他问狱头,“那个鞠歆是几时押来的?”
“两天前,押来时已经过了一堂了,那时就打得皮开肉绽的。”狱头回道。
“处置过伤口了没有?”
“呃……也处置,只是知道他没有招对,免不了第二日还要挨打,就随便弄了一下。”
任回知道狱头所说的随便弄即是没处置,因这已是狱里的陈规陋习,也不便说什么,就背了手径奔大牢而来。
随着一重重牢门被打开,任回就来在了关押重犯的狱区,任回随手拾起了一根四尺长的细竹条拎在手里,巡视了一遍这昏暗潮湿恶臭难挡的牢狱,问狱头,“鞠歆呢?”
狱头一指,“在那儿。”
那儿有一间牢房,昏暗得像黑林里的深渊,牢柱几乎看不出木头的本色,每根柱子不知抹蹭过多少层血,已变成了幽黑色。
牢房里铺有一些乱草,草也是黑的,草上趴着一个人,几乎是赤祼着身子,从后背到小腿尽已是血肉模糊,只有几片破布还搭在腰上。
任回走过去,蹲下身,想去瞧鞠歆的脸,脸埋在草里并不能瞧到,
任回就道,“你叫鞠歆?”
鞠歆没有动,也没出声。
“刘闵公家的命案是你做的吗?”
仍是没动。
任回抬头看了看狱头,狱头忙蹲下身来。
“还活着吗?”任回问。
“活着。”狱头答。
任回将竹条伸进去,在鞠歆的背上点了点,鞠歆的身子猛地一颤,随之全身崩紧。
任回的手上稍加点劲再点一下,鞠歆的身子再一抖,两只手紧握成拳,尽管手腕上铐着铁镣,但看到这两只攥紧的拳也的确能令人陡生些凉意出来。
任回又点了一下,鞠歆的脸终于微转过来,只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狠盯着任回。
任回被这只眼吓了一跳,收了竹条,再看竹条上,已染上血迹。
任回瞧着竹条上的血迹道,“看你确实是条硬汉子,令人钦佩,可是,为什么杀了人却不敢承认,这却不是真汉子的所为。”
那只眼还在盯着任回。
“是个丈夫的话,就痛痛快快的承认,免得受这般罪,不认罪,你也终会被一棍棍打死的,那个死法是遭尽了罪才死,认罪伏法,也就是一刀之快,这个你怎就想不明白呢?”
头一转,眼睛消失了,鞠歆的脸转向里侧,不看任回了。
任回觉得好笑,就打趣道,“听说你很小气啊,车上带着什么赵家巷的酒,郭铭斋的肉,也不敢拿出来吃,生怕让押车人看到,分给了他会害得你心疼,不分又不好意思自己吃,就严密地藏着,不肯露出来。”
“呸——”鞠歆终出发出了声音。
“不是吗?这酒和肉的确是好东西,又很贵,不舍得拿出来要说也无可厚非,只是现在却传成了笑话。”
“酒,是我买给我爹的,肉是给全家人吃的,我有两个年幼兄弟,最喜欢吃这家的肉,还有几样布绢你没说,那是买给我娘的,我常跑上邽城,也带回家酒和肉,酒是泥封好的,肉是荷叶缠紧的,我从未动过,他们笑,哼——,随他去吧。”
听鞠歆说罢,任回就盯着鞠歆看,看了半晌才缓缓起身,背起双向外走去。
狱头忙紧跟其后。
“找人给他清理伤口,上最好的金创药,另外,弄件衣服给他披上,牢房,给他换了,换个干净点的。”
狱头连连点头,道,“是是,我马上就办,这家伙,别看是个恶贼,却还是个孝子,就冲这点,也是该对他好一些。”
任回疾步走出大牢,大口呼吸了一番,丢掉了拎在手里的竹条,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些散钱,塞到狱头手里,道,“去买点酒肉,弄些好一点的饭食。”
狱头一愣,“是……是给他的?”
“嗯——,给他。”
“这,可……,他虽然是个孝子,但毕竟是个杀人劫财的恶贼——”
“恶贼?”任回微一摇头,“一个孝子,又是这般对兄弟友爱,能是一个杀人劫财的恶贼吗?”
任回摇摇头,自答道,“不能。”
便背双手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