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郡西南有一县,名叫始昌,汉时的县名为西县,如今尽管更了名,但人们还是习惯地称之为西县,文字记载里也都写为西县或天水西。
西县辖地广阔,以崇山居多,西南部的山势更加峻拔,前朝时为蜀汉之地,诸葛亮伐魏时两次经过此地,这便是后世特别有名的祁山。
县的西南有一镇,唤做石门镇,正处在祁山山口处,经此可南入汉中进而入蜀,北出,则达上邽、冀县,据此用兵则陇右之地尽收囊中。当年诸葛亮便是依此策略,出祁山,取天水,可惜,马谡扼街亭以阻魏兵西进时被打得惨败,阻援不成,诸葛亮只好撤归。
石门镇所处重要,也成了南北往来的要冲,本是可以成为大镇,只是地势狭小,终成不得大所在,至多做个歇脚打肩的小站。
镇子虽是小了些,但集在这里的生意人倒是不少,一是在这里可做南北的转接生意,再一个,南部山区中分布着诸多羌氐人山寨,他们产出的物品有相当多的部分是要通过这里或输送至上邽、冀县换得银两,或是直接在镇中易货,换取他们的日常所需,所以,小镇总是处于一种繁华的喧嚣之中。
因为生意多,货物多,在这里以赶车拉货为生的人也就多,有商户货多的,马车常常能集来几十辆,排成一个长队走,很是气势,也不必担心途中遇劫。有货少的,只一辆两辆车的,多也不愿单行,总也愿稍等两天与其他家的结个伴,凑齐十来辆再启程。
从这里往上邽或冀县,快行需两三天时间,缓行,一般四五天也就到了,由于行的路一半是山路,所以,赶车人大都不敢独行,商家更是谨慎,千咛万嘱要结队行。
车行中唯有一个车夫是敢独行的,这个人叫鞠歆。
鞠歆体强身壮,臂力过人,曾有人见到他的车陷入泥泽中,当时车上载满货物,大车加货至少有两千余斤,那马根本就拖拽不动,却见鞠歆双臂伸探到车底,一声大喝,竟然硬生生将大车托出泥泽,见者无不骇然,从此也传出了名声,谁见着他也都要客客气气的,地痞流氓更是不敢寻他的事,连绿林里的贼匪也都避着他,所以,他赶的车从未遇到过麻烦。
传言他曾经习学过武艺,但从未有人见过他和谁动过手,也没人见他使过什么兵器,只就一条赶车的鞭子,此外,好像再没什么可以用来伤人的物件了。
其他赶车人都愿意和鞠歆结伴,因和他结伴不需要凑更多的伴,只需有他一个就敢上路,商家更加愿意如此,既保了货物安全,又保了派出的押车人的安全,所以,有头脑的都愿意把活分一部分给鞠歆。
不过,鞠歆还是更愿意独自单跑,因为单跑一趟商家给的钱就多,单跑的生意并不少,商家常遇到货少又需急发送的情况,这时候就只能找鞠歆,由于这样的事各商家常常有,所以,鞠歆就常常是单独来去。
这一趟,鞠歆就是独自单跑的,而且的确是独自一人,一般输送货物时,无论货多货少,商家大都会派人押车,也有不派押车的,都是熟知根底的常户,货物也不甚贵重,只为赶个急需。
这一次就是为了赶急需,车上载的是几十包药材并搭了两包皮货,许是城中哪家药铺急需用的。以往商家只需告诉鞠歆送至谁家,对城里熟门熟路的鞠歆自会找寻去,从未出过差错,这一次也同样没出差错,况且这家商户鞠歆也曾来过几次,两下都熟。
货物交割完后,鞠歆就打算到西城外的刘家车马店歇个脚,歇脚并不是要住宿,在这里住宿太贵,尽管他能住得起,但还是觉得不花那个冤枉钱的好,去那里当然也不只为了找口水喝,那里是赶车人揽活的场所,城中哪家商户需要用车,大都会到这里来寻,鞠歆不希望赶着空车回去,能顺道捎趟活当然是在好不过的选择。
去西城门之前,鞠歆还要先去购置几样东西,赵家巷的佳酿要购一坛,郭铭斋的风干熏肉要买十斤,隆义堂的布料要选几样,这几样可都是城里最有名气的,价钱也是最高的,鞠歆不敢买多,但是一定要买,酒是给爹买的,肉是全家人吃的,布是娘常在嘴边上挂念着要要的,所以,鞠歆每次来这里总要捎这些东西回去,他不舍得花钱在城里住宿,却很舍得为家里人花钱买城里最奢侈的物品。
这座城叫上邽,他过去每月能来一两趟,如今来得更频繁了,每月有三五次,过去他去冀县的时候更多些,因为那时冀县是天水郡的治所,商家云集,买卖众多。
去年,朝庭下旨,将秦州从雍州分离出来,复立州,将州治所设在了上邽,同时,天水郡的治所也跟着迁移到此,于是,上邽便就前所未有的繁荣热闹起来。
收货的这户商家场院宽大,人又熟知,鞠歆就将车马先寄放在这里,轻了身到外面去购物,在城内转了一大圈,才将东西买齐,便回来取车马,刚进院门,就见一人在自己的车旁来回地踱步。
那人约有三十多几的年岁,面相普通得平淡,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嘴边挂着的几缕稀疏的须髯,像是秋后的干草,让人看着都觉凄凉,穿着还是挺讲究,一眼看去像是生意人。
鞠歆来到前旁,向那人拱手一揖,问道,“尊客是要雇车吗?”
那人上下打量着鞠歆,点点头道,“你是西县的?”
鞠歆见有雇主,忙起身微躬,道,“是,是,我是西县石门镇的。”
“哦,我听说这里常有西县来的送货车马,就寻来试试,果然就遇着了,我有一些货要送到西县,你可能送?”
“我正是要返回西县,当然能送得。”
“好,随我来。”
鞠歆心下高兴,竟是省了走一趟刘家车马店,便赶了车跟紧着那人。
路上,那人言说自己是本地商户,在城内开了三家店铺,西县那里刚刚开了一个分号,这趟货,便是为西县的分号补货的。
不一时,两人就来至一院门前,已有一群人在这里等着,车子进不得院,就横在门口装货,货很快就装满车了,因为雇主派了押车的伙计相随,鞠歆便也不去问装的是什么货。
大车驶出上邽城时,已是过午,现下正值春季,吹来风尽是懒懒的暖意,痒得人想昏昏睡去,鞠歆也被这暖意搔得发困,就扬鞭在半空狠甩了一个响,提提自己的精神。
押车的伙计大概是极不愿意出这趟差,一直眯着眼,背靠着货包,不发一言,似乎是睡去了。
鞠歆闷得慌,就试探地问他几句话,伙计并不理会,鞠歆也就不再问了。
行到傍晚,正就到了一处镇子,便在镇子的车马店里住下,这并非是巧合,长年来往的路途,该走多少时辰,该在哪里歇脚、吃饭、住宿,赶车人自是都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