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斯从榻上坐起,推开虚掩着的门,示意他站在门槛外说话。
侍者不知何时从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消失了,想必是看齐斯睡下,便短暂地允许自己离开,去洒扫神社或是做别的事情了。
黑川明小跑到齐斯面前,满脸担忧,看上去随时会哭出来:“小七,你被选中了,成了神主大人,是不是就要死了?我去问他们,他们都说你不会有事的,可是我不相信……”
“我确实不会有事。”
齐斯将有关雕刻神明、攫取神力的信息简单复述了一遍,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取代原有的兔神,成为兔神町新的神明。以后便再也不用举办兔神祭,也再不会死人了。”
“真的吗?”黑川明张大了嘴巴,眼睛亮得惊人,“那小七,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向你许愿了?”
齐斯笑着颔首,从桌上取来刻着神名的祈福牌,递了过去:“在此之前,我可能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将上面刻着的内容传出去,让兔神町的居民们像传述兔神的传说那样传颂它。”
在黑川明开口前,他严肃地补充:“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告诉大人们这是我让你做的,这两点很重要,关系到我能不能活下去。”
黑川明接过祈福牌,咽了口唾沫:“这……这么紧要吗?可是我不告诉大人们,要如何让其他人都传颂上面的字句?”
“编成儿歌,做成游戏,或者传播各种似是而非的传言……办法有很多。”
齐斯垂下眼,轻叹一声:“黑川明,以上这些我只告诉了你,最终能不能成功,就看你如何作为了。”
“啊?好的,我……我尽力!”黑川明重重点了下头,拿着祈福牌紧张兮兮地离开了。
齐斯抬眼看向神龛后的兔神像,友善地微笑:“你因受到信仰的束缚而不得自由,我便为你消解部分信仰,这样的诚意总够了吧?”
兔神睁开眼,血红的目光凝望着他,依旧没有言语。
傍晚,侍者端着托盘,送来一碗白米饭和几碟用青菜、鱼和鸡肉烹调而成的食物。
在游戏背景的这个年代,以上这些都是珍贵的食材,齐斯没来由地想起“断头饭”一词。
他接过木托盘,放到几案上,拿着筷子专心致志地夹起食材,按照一筷子米饭,一筷子菜的规律,往嘴里送着食物。
除了《玫瑰庄园》《食肉》和《双喜镇》那三次,其余副本不是不用吃东西,就是吃的东西太过抽象。
而在现实里,齐斯除了击败懒惰又有闲心时,会下楼吃那么几餐正常的饭,其他时候都以各种口味的泡面果腹。
眼前这一套饭食不可谓不正式,白米入口清香,青菜多汁而有回甘,鱼和鸡肉新鲜肥美,齐斯吃得颇为满意。
他慢条斯理地将所有食材吞咽入腹,放下干净的碗筷,看向侍者。
侍者说:“明日便是八月三日,按规矩您要断食了。”
齐斯不在意地笑笑,袖手站起,让出收拾餐盘的身位。
侍者将碗筷收拢到托盘上,端着木托盘转身离去,跨过门槛后回身掩上了门。
“咔哒”一声,木门落锁。
接下来四天,齐斯将与兔神一齐被锁在神居中,直到齐斯雕刻出新的神像,或者兔神越过限制杀死他。
木箱中的木块只剩下浅浅的一层,齐斯不再雕刻了。
他坐到榻上,闭上眼,在心中默念“快进”。
风声渐响,风铃声和木牌声彻底乱了调,耳边一阵嘈杂而急促的震响。
在某一刻,声音归于平缓,齐斯看到兔神从神龛中走了下来。
“竹笼眼、竹笼眼,笼中的鸟儿,何时何时放天飞?”
“凌晨夜,鹤与龟,摔一跤,背后的孩子问是谁?”
孩童们脆生生的歌谣声响了起来,不过这次里头夹杂的不是欢笑,而是恐惧的哭声。
齐斯的眼前现出穿着各色和服的少年的形影,其中有一人穿着繁重的血色狩衣,上面的鎏金绣纹是祭服的式样。
是神无七郎。
齐斯看到神无七郎站在围成的圆圈中,和少年们手拉着手,围着端坐在中心的少年旋转。
在歌谣唱响的期间,他恶意而又畅快地笑着,每走过一拍,便抬脚踢踹那少年一下,直到少年的脊背上布满鞋印。
少年却只是噤若寒蝉地蜷缩着,低声啜泣,不曾躲避。
一轮竹笼眼游戏结束,换上下一个人坐在中央,神无七郎依旧站在圈中,重复肆意虐打坐在中间的少年的过程。
所有人都在哭,少年们的脸皱巴巴的,很是难看。他们七嘴八舌地发出哀求。
“七郎,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们以前不应该欺负你的……”
“七郎,原谅我们吧,我们已经知道错了,你放我们回去吧……”
“七郎,大人们说,只要你觉得够了,我们就能离开……你玩够了没有啊?”
神无七郎笑出声来,是那种舞台剧上浮夸的富有表演意味的笑,像是行至末路的狂客嘲弄命运,又像是飘零半生的浪子顾影自怜。
“我没有玩够,怎么可能玩够?你们不是最喜欢玩竹笼眼游戏吗?我也喜欢……”
他笑着笑着,眼角带泪,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像恶鬼般遮住苍白的面容,触目悚然。
所有少年的动作和神情都定格了,皮肉如同受热的蜡像般融化,白惨惨的骷髅折射烛光,是幽暗的冷白。
神无七郎陡然侧头,面向齐斯,声音平静而森冷:“他们说我是恶鬼之种,我自当成为鬼神,才应了他们的谶语。
“我的欲望是玩竹笼眼游戏时、永不必当鬼,于是我在神像的底座下刻上竹笼眼的歌。
“而他们,陪我玩竹笼眼游戏直到八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