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生活中,萱儿能够感受到陛下和小王爷之间进退两难的感觉,在小王爷刚刚懂事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开始若即若离,陛下像是手足无措一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小王爷,有时想要接近,有时又故意疏远。
而小王爷在陛下面前,既不像在佘玉莲面前那般乖巧好动,也不像在自己面前那般撒娇粘弱,小王爷渴望陛下的宠溺,又怕自己表现的太过孩子气,惹陛下不高兴,于是只能谨小慎微,看着陛下脸色行事儿。
陛下教小王爷读书写字,也只是死记硬背,从未讲过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也未曾讲过江山社稷的雄心抱负。两人经常相顾无言,默默并肩站着,各自盯着一处,愣愣出神发呆,不见的时候两人反而笑容多一些。
那时候,小王爷不过九岁而已。
也是那个年岁,小王爷第一次当面顶撞了陛下,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小王爷长大了,偷偷出宫玩耍,在路上听到风言风语,无非是当今陛下的陈年旧事,当事儿人醉酒口无遮拦,讲起了皇帝陛下颇受非议的举动,朱雀门事变之时的杀戮,临江城一人屠杀一万人,洛阳城屠城一半,连年穷兵黩武,虽一统天下,但终非仁善贤明之君王。李秀策人虽小,和李元樱关系若即若离,但护人心切,出声说了一两句。那醉酒之人连连摇头,又说起佘玉莲,是陛下强行留在太安城,那佘玉莲是有家的,如今只能两地分离,夫离子散,相念不相见。
李秀策心头震惊,这些事情在宫里,从来没人对他说过,就连照顾自己衣食起居的佘姨也从未提及,连背后偷偷抹眼泪的事情都没做过,思想至此,李秀策勃然大怒,你怎么这么狠心,难道天下人已经惧怕她到如此地步了吗?你们怕,我不怕!
小王爷心头悲恨,入宫之后,径自去了慈宁宫,倔强站在李元樱面前,脸上满是泪水,指着皇帝陛下喊道:“你怎么能那么狠心,你怎么能是一个坏人!”
萱儿记得很清楚,当时陛下脸色无常,未作任何狡辩。
小王爷问,临江城的事情是真的?陛下点头说是。小王爷问,匈奴的事情是真的?陛下点头说是。小王爷吼道,朱雀门的事情是真的?陛下点头说是。小王爷问佘姨的事情也是真的?陛下点头说是......
李元樱默默回答着李秀策一切问题。
李秀策还要追问,萱儿看不下去,悲上心来,两步走到李秀策面前,将他得按在地上,一把脱掉裤子,一巴掌一巴掌打在屁股上:“让你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萱儿是真打,她不怕,不怕有人非议,事后李秀策在床上趴了一个月,佘玉莲悉心照料,李元樱将一切看在眼中:“我已经教不了秀策了,应该给他找个新老师,这佘玉莲也不能留在太安城了,找个契机将她送走。”
萱儿冷哼一声:“这个坏女子早该滚蛋了!”
萱儿不否认佘玉莲对小王爷的好,但是她总觉得这女子不是好人,她所有的细心和关怀都衬托了陛下的冷漠,而陛下和小王爷之间的冷漠是萱儿最不想看到的。
大魏祥丰十七年,天下大统,休养生息,人间已经没有战事三年,朝廷开始裁军减员。
老将军宋君毅早已经解甲归田,不问边关战事,洪熙官也辞去镇西军大将军的职位,去寻找心底的那名女子,临行之前,洪熙官入宫,将自己打算说了一遍,李元樱点头答应,命人按照洪熙官的口述将那名女子的画像画出,放在面前。只看了一眼,李元樱忽的一声起身,失声叫了一声:“英兰?”洪熙官微愣,眼中有光,出声道:“陛下,您见过她?她不叫英兰,叫兰英。”李元樱蓦然,回想起自己在天上认识的那个姐妹,不由会心一笑,她告诉洪熙官见过,在天上俯瞰人间的时候见过人间某处有她的身影。洪熙官大喜,几乎没有停顿便出了太安城,那日之后,再也没有消息,有人说这位拳神大人已经破碎虚空,到了另一个世界,萱儿迷糊,也问过陛下是否是真的。李元樱仰头看天,或许吧。
当时,大魏国统领兵马的大元帅是镇南军大将军张牧之,朝廷裁军首先削弱的便是这位大元帅,而且在这件事情是,唐宗飞犯了一个极其致命的错误,他将张牧之看作成了宋君毅和洪熙官这般淡泊名利之人,而且处理手段极为粗略,丝毫没有掩饰。张牧之被撤去兵马大元帅之后,朝廷赋予张牧之的职衔是六部之中的兵部尚书,从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元帅成为区区从二品的兵部尚书,其中落差足以在张牧之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终于,在离任兵马大元帅的当天,张牧之和手下共同演了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领兵自立,醉酒之中,摇摇晃晃的张牧之被人簇拥,一袭龙袍上身,火光通明的秦淮河畔,张牧之脚下踉跄,但是目光如炬,熠熠生辉,目望北方,太安城的方向,右手自始至终未曾离开刀柄。
那日之后,原镇西军和原镇南军两处合并一处,大魏兵力十之八九归于张牧之,只剩下长城以北的镇北军。张牧之看似鲁莽的一次秦淮河兵变,实则深思熟虑,布局周密,第一时间内,张牧之并未鲁莽北进,而是快速南下,以最快的速度退到南疆十万大山,一时间硕大的中原土地上形成一道巨大的战略真空地带,江南道、剑南道和岭南道等富庶地带没有了官兵守卫,宵小之辈纵横,乱作一团,常有当街抢劫,杀人事件,更不要提本就动荡的湘西一代,更是混乱,某些有武艺傍身的江湖人士拉帮结派,也建立起了不少势力,一时间武林江湖出现了蓬勃发展的迹象,好像迎来了一个盛世,最为可惜的南梁皇宫,落败不堪,成了蛇鼠纵横之地,乞丐常常趁夜入宫,也多亏了八大世家中的郑家和何家苦苦支撑。
与此同时,广阔的北方地带,一直节节败退的张元突然大举进攻,以诡谲的战术死死拖住镇北军,不能南迁支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张牧之和张元之间一次心照不宣的配合,目的就是打乱大魏整体部署,让朝廷进退两难。远在太安城的唐宗飞焦头烂额,自己一时的失策让刚刚巩固的天下再次大乱,也就是趁着唐宗飞此次的失误,汪嗣英终于有机会走进军机处。第一次踏入军机处,还是老将军宋君毅领着进去,汪嗣英在两人面前也没掩饰自己的激动,一手颤抖不止,轻轻抚摸着枣红色的书桌,热泪盈眶。
老将军将唐宗飞结结实实骂了一顿,唐宗飞低头哈腰,端茶倒水捶背,老将军即便问候了自己已经入土为安的祖宗十八代,将唐侍郎所有女性祖宗伺候了一遍,唐宗飞也能面不改色笑呵呵劝慰老将军:“只要您老不嫌弃,宗飞亲自刨坟给您送去。”老将军的愤怒顿时烟消云散,心头舒坦不已,不是因为唐宗飞的话语,而是他认为唐宗飞能如此不要脸,是天下之幸。
面对天下混乱的局势,唐宗飞倒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非常时间要有非常方法,他手头没有一支不走寻常路的势力,曾不巧,汪嗣英手头有,楚人凤留下的粘竿处和皇城司,能暗中做事儿,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唐宗飞想到了,汪嗣英也想到了,两人不谋而合,各自退了一步,汪嗣英入了军机处,唐宗飞借了那股势力,粘竿处和皇城司出城南下“安抚”天下的时候,领头人就是太安城新御猫余庆,扫荡一切武林人士,其中也遇到不少修行高手,皆被新御猫手撕两半,比之当年赵督领还要狠辣三分,一直到南疆边界,便也再也难进分毫,因为更南边,那里有张牧之的五十万军队严阵以待,枕戈待旦,即便有天下第一人称号的余庆有心杀敌,结果在五十万军队的围困中也不过是力竭死透的下场。
张牧之退守南疆之后,并未登基称帝,也未自立为王,仿若那夜黄袍加身真得是手下一场闹剧。私下里,他联系了流亡海外、偏安琉球岛的南梁遗少,和佘余、陈法格达成一致,拥护南梁正统血脉的陈傲雪为帝,陈傲雪是陈石秀和花袭人的孩子,南梁溃败之后,佘余和何小月便带着孩子流亡海外,何小月也是那时生下一名女孩,名字叫佘思莲,为了怀念深陷太安城的佘玉莲。
此时陈傲雪不过六岁有余,被人簇拥着登上皇位,心头难免坎坷,低头望向自己的亚父佘余,佘余向他使劲攥了攥拳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小姑娘提了提身前前摆,向着那座龙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