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这一大家子真要散了,下去九泉还有何面目见夫君?
“今后别管她们对你说什么,你要记得,你这一生的安危富贵,都系在小皇子身上。
他平平安安,你就平平安安。他知足常乐,你就顺遂如意。切不可仗着自己读过几本书,就小觑其他人。”
元春越听,眼睛就越红。自打入宫后,她已经多少年没听过如此真挚的关心。
她强忍住泪,忙看向一旁愣神的宝玉,强颜欢笑道:“弟弟最近可好?听说弟妹怀有身孕,不知何时见侄儿落地?”
“应是在中秋前后。”宝玉已开始初通人事,能看出元春华丽仪表下的艰难。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拿出他爹的那份信。
可宝玉忘记了,他从小是被元春教着长大。元春看他,如看到半个儿子。
见宝玉镇定神色下的忐忑紧张,她直接道:“若是有什么要姐姐帮忙的事,你不妨直接说来。”
听到这话,贾母猛地回头。她是真不知道,这孙儿还有事瞒着自己。
宝玉见被亲姐姐看出来,也不好继续隐瞒下去。直接掏出他爹的信,想着到底是一家人。
就放言道:“这是爹爹托我带给姐姐的信,爹爹说姐姐看过,就会知晓。”
元春一听,心中已经知道不妙。眼眶里的委屈,立马消散不见。一转眼,就转变成初见时贵气的贤德妃。
她小心接过宝玉的书信,只淡淡的点着头。
贾母有心打听其中详情,可又怕把事情摆在台面上,元春当着她的面不好回绝。
只好囫囵的聊过几句,忙拎着宝玉出宫,准备在马车上好好盘问。
此二人的事情先不提,单说元春在贾母走后,拿出贾政的信件一看,脸上已全是慌张之色。
她是在蜜糖里长大的女孩儿,王夫人虽更在乎大哥贾珠。
对她,也没少了关心。又有贾母、贾父的宠爱。真要说元春小时候,过的也不比贾敏差。
也正是这样的天子娇女,才对入宫后的诸多规矩诸多不适,对后宫中的尔虞我诈,倍感心力交瘁。
要是当年能据理力争一下,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或许就会跟姑姑一样。再差,也不至于一辈子苟且在深宫中,等待皇上时不时的宠幸。
她真是个在蜜糖里长大的女孩儿,到此时此刻,还天真的回忆起小时候的美好。想着想着,她就想明白了。
她要帮一帮家里人。毕竟是她的亲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是她贾元春每日梦回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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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信到底是谁给你的?”
回去的马车上,贾母罕见的肃声盘问。
瞧着老太太的神情,宝玉心中越发觉得不妙。他犹豫片刻,才说道是贾政的主意。
贾母又追问起原因,宝玉知道的亦不多。贾政的信,宝玉也未敢翻阅。
宝玉只好道:“爹爹昨日昏过去之前,我听说琏二哥、隔壁的大堂哥都有上门。我只知道二嫂子是哭哭啼啼离去,其他的,就实在不知道了。”
贾母听的浑身一抖,她早年一直跟老国公朝夕相处。权谋之术,哪怕不如老国公的老谋深算。见多了猪肉,也知道猪跑起来是什么样子。
贾母心里清楚,贾家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强压住心头的火气,一路进了家门。才过二门,就迎面碰上久候的王夫人。
后者担心一整天,就怕贾母入宫是为大房的人求情,更怕对方入宫不是为大房求情。
复杂的情绪,让她拦下贾母后,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局促道:“老太太奔波辛苦,元春那孩子可还好?”
贾母心中本就带气,连话都不愿意同她多说。直接领着宝玉,就杀入贾政的寝居。
躺在床上休养的幼子,见到老母亲气势汹汹的杀进来,作势要起身请安。
贾母冷冰冰道:“不必了,你若还当我是你娘。你接下来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
见贾母一开口,就把话说的如此重。贾政暗道不妙,更不敢在床上耽搁。他一个翻身,从床上下来,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
见贾母连劝住的话都没有,跟在后头的王夫人也是吓了一跳。
“你莫当我是老糊涂,你把最近家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贾母厉声道,“倘若你现在不说,往后再想同我说,我可就当自己不知道了。”
贾政本就是个没主见的,要是他能顶着一顿棒槌,把事情强行搪塞过去,说不准也不会有其后的麻烦。可他要真有主见,那他大哥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待贾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完,贾母气的哆嗦起手,指了指贾政,又指了指王夫人。
“好啊,好啊你们几个。一个个有什么事,都瞒着我。都把我当成睁眼瞎,成日里说些好话哄骗我……真好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听到老太太越说越是语无伦次,贾政忙从地上抬起头,只一看,就发现老太太的脸色已经青一阵白一阵。
“娘!!!!”贾政还是有孝心的,忙从地上跪行到贾母身前,扶着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身子。
“老太太。”鸳鸯也看不出不对劲,更是从旁一把抱住贾母。
宝玉真是彻底慌了神,不住急道:“祖母,祖母。快去请太医!”
已近八十高龄的老太太,终于让自家晚辈气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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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下朝时,就马上被张皇后请至面前。夫妇二人成婚多年,爱意虽已消去不少。彼此间的敬重,到比早年更多一些。
听闻贾母入宫的经过,以及所求之事。李贽有些微妙道:“你说她是真不知道?还是……”
知道李贽是帝王的疑心病发作,张皇后忙劝起自己的枕边人,道:“陛下,咱们不用管他们想什么,只用看他们做什么。”
这倒是有点拨云见日的透彻,李贽亦是作笑道:“芸芸说的在理。”
“那老夫人所求之事?”
贵如张皇后,私下提起贾母也得称一声老夫人。只因贾家两位先祖,都是战场上立下的国公,而不是死后的加封。
这其中的差距,实在有天壤之别。
“一件小事,允了吧。”李贽微妙道。
贾老夫人的面子,加上皇后的面子。保下一个孤女,也是无可厚非。李贽摆摆手,不愿在此事上多费心。
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希望贾家人事后,不要后悔今时今日的决定。
难得来皇后这坐坐,李贽的主要心思还是放在李俊上。这孩子最近的学问是成长不少,只是去过一趟松江回来后,整个人就变得神神叨叨。
“你说俊儿整日泡在工部,到底是想做什么?”
若不是知道李俊在松江,一直有去陈恒府上听课。李贽都怀疑对方,是不是染上什么不该有的臭毛病。
李俊是两人的孙辈,张皇后到不愿横加管束。左右李贤都没登基呢,那怕俊儿真糊涂些,到时也有其他同父兄弟在。
“他还小,陛下何必管束甚多。”张皇后失笑道。
“朕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赶至边关,跟着几位老国公学习兵法。”李贽吹起自己当年的威风,张皇后也不愿意点破。
两人捡着过去的事情,相互回忆一番。又听到贤德妃的宫人,过来送了些元春亲手制作的点心。
“糊涂,朕跟皇后在议事。你们就这点规矩都不懂?”
手提食盒的小宦,连忙跪在地上,替元春解释开脱起来。
场面正尴尬时,张皇后身边的太监,突然得了些消息。朝着堂中一跪,对着御座上的两人急道:“陛下、娘娘,贾家朝宫里递来消息,想请几个太医上门。”
怎么又是他们家?李贽有些烦了,又不得不追问一句,“他们家是谁病了?如此兴师动众。”
大太监借故抬头,见张皇后眨眨眼,才不带停顿道:“是老国公夫人,听说是回府时摔了一跤,人已晕过去多时。”
李贽也被吓一跳,这个年纪的老人家摔倒,那可不是件小事。
“速派太医过去他们府上诊治。”
“把库房里的那株老人参也拿过去。”张皇后又补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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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还在赶来的路上,贾政已经先把宝玉叫倒一旁盘问。现在府内乱作一团,宝玉自然不敢隐瞒。把最近所有的事情一说,只听的贾政大叹。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白日才见过宫中的富贵,宝玉还不理解其父的意思。只看着贾政满脸悲愤,亦是心慌意乱。
咱们这么一个大家子,真有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