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榕树上…
一团已经隐约可以看出人形的黑影坐在树杈,仰首看月,摆着腿,哼着歌,很是惬意。
两只小百灵鸟则是躲在鸟巢里,勾着脑袋,好奇的张望着那团黑影…
一曲唱罢,在银灰色的月华下,柳姮娥那还没凝聚完全的鬼躯似乎都凝实了几分,脸上也随之露出几分笑意。
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唱过歌了。
在枯井时,修为太低,而且周边还有人家,不好唱歌;
到太虚观后,这大榕树下的阴气比枯井还浓重的多,原本折损的修为也慢慢修行回来了,只是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借宿在人家的道观修行,而主家又是个不出山门的小道士,她也不好打扰人家清修。
今日张修缘有事出了山门,晚上都还没回来,她还以为对方不回来。
恰逢月华柔美,又不怕惊扰别人,回想起前世种种,她便哼唱了一曲,聊以自娱。
看着空荡荡的太虚观,看着月明星稀的夜幕,她感觉到了从未体验过的轻松与惬意。
什么人,什么鬼,什么修行,什么烦恼,全都抛在了脑后。
‘若是能一直这般,该有多好?’
这念头刚浮起,她便紧忙摇摇头,自嘲的想着:‘自己只不过是只孤魂野鬼罢了,还是只寄人篱下的孤魂野鬼,小牛鼻子能让自己暂居在这儿修行,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如何能贪图此间安逸?’
就在柳姮娥思绪纷飞之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疑问:“唱完了?”
她回过头才发现,那朦胧夜幕中信步走出一位身着青色道袍,束发莲花冠,手里还拿着把剑的道人。
饶是她生前混迹过醉风楼,见过各种俊秀的青年才俊,也不得不承认,这小牛鼻子确实耐看…
她回过神来,还以为是自己在观中唱歌恼了人,而张修缘是来问责的,仰着脖颈嘀咕道:“我又不知道你会回来。”
“……”
张修缘闻言微微一愣,回过神后却也没多解释,问道:“看样子柳姑娘修行挺顺的,似乎离凝聚鬼躯也不远了?”
“快了。”
柳姮娥本来就以为他是来问责,闻言还以为他这是要打探自己什么时候凝聚鬼躯,好撵自己走。
“还请道长放心,我虽是鬼类,却也不是什么厚颜无耻的鬼类。”
她神色幽幽的说道:“我再修行个一年半载的差不多就能彻底凝聚鬼躯了,届时不用道长开口,我自会离去。”
“……”
张修缘见误会越说越深,不禁有几分啼笑皆非之感,解释道:“贫道只随口一问,并无他意,还望柳姑娘莫要多想。”
见那女鬼似乎一愣,他沉吟了一番,又道:“我师父曾说过,修行非一日之功,切忌步伐太大,念头太杂。”
“切忌步伐太大?念头太杂?”
柳姮娥嘀咕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巴不得一日就能修行成鬼仙。”
“那样容易滋生魔念。”
张修缘正色告诫道:“有句古话叫做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相信套在修行上也同样适用。”
“……”
柳姮娥看着一脸正色的小牛鼻子,不觉有些好笑,打趣道:“道长今日下山一趟,怎地回来有空说教我了?”
“说教无益…”
张修缘摇摇头:“贫道只是觉得修行并非儿戏,柳姑娘能有此造化应当认真对待才是。”
“修行并非儿戏?认真对待?”
柳姮娥闻言不禁有些失神,回过神后笑问道:“我认真对待,若是十年都凝聚不了鬼躯,那道长愿意让我在这修行十年吗?”
“与时间无关。”
张修缘叹了口气的说道:“柳姑娘要暂居此处修行,直至凝聚鬼躯,贫道也答应了此事。既已定下约定,那只要柳姑娘还未凝聚鬼躯,莫说在此修行十年,便是在此修行百年也在约定范畴,贫道为何不愿?”
“……”
柳姮娥愕然的看着他,似乎是想从他脸上找出‘虚伪’二字,可左看右看,却始终找不出半点与‘虚伪’相关的东西。
她生前在醉风楼那等风月场所靠卖唱谋生,见多了虚情假意的人,故而也算是练就了一双能辨人言真假的鬼眼。
而今日不知为何,这双鬼眼好像不管用了……
又或者……是真的?
“贫道只随口一说,柳姑娘无需在意。”
张修缘也知交浅言深是为大忌,如今见她失神,也不愿多说什么了,便拱拱手说道:“就不打扰柳姑娘修行了,告辞。”
说罢,往后院而去…
只是在走到后院前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驻足回首,笑道:“方才忘记说了,贫道回来时听到柳姑娘在哼唱曲子,没好打扰,便在山门处听了一会儿。不得不说,柳姑娘的唱功着实不差。”
“……”
柳姮娥闻言似乎也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生前以卖唱为生,死后居然被个小牛鼻子夸赞唱功不差,当下戏谑的问道:“道长身为方外之人,还听得懂曲?”
“略懂一二…”
张修缘解释道:“贫道还未修行之时,常在观中经阁翻阅杂书,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也都有些涉及。”
“噢……”
柳姮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发现那小牛鼻子已经走进了后院,只留下一句:“晚间观中并无旁人,柳姑娘想唱便唱。”
“……”
“想唱便唱?”
“小牛鼻子会这么好心?”
柳姮娥那张还没显化完全的鬼脸都拧成了一团,木然了好久,才惊疑不定的嘀咕道:“嘶。。这厮不会是想寻個由头把我撵走吧?”
是夜,安安静静……
第二日一早…
张修缘修行时顺便将《针演道法中普通人可以施展的手段梳理总结一番,待修行一周天后便铺纸研墨,执笔书写。
即便没有同门之谊,他也是非常敬佩似童永周这等赤诚之心的大夫。
如今童永周赴京去太医院参考已成定局,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自然也想帮其少走一些弯路。
而《针演道法中所记录的针法足有十余种之多,说是一本医术针法大全亦不为过。
将其中一些普通人可以施展的手段摘录出来,赠与童永周,以他对医道的悟性和行医多年的经验,必然能参悟得透。
届时不说扬名立万,起码去太医院参考也能多出几分底气与把握。
这也便是张修缘所说的临行赠礼!
因为《针演道法中的内容极为庞杂,一连数日,除了早上修行和晚上休息前到池边洗砚、洗笔,其他时间基本都在书桌旁摘录书写。
而柳姮娥像是被猫爪挠似的,纠结了好几天,始终琢磨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也没敢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