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话,只默默打量他,仿佛须臾之间,成君就骤然衰老了十岁。形容枯槁,消瘦憔悴,脸上的疲惫仿佛历经了一世沧桑,竟透出一股沉沉的暮气。令人一见,就难免生出深深的悲凉和感叹。
她眸光动了动,却如视而不见一般,只用微哑的声音说道:“水……”
成君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一杯温热的清水饮下,她才好似真的活了过来。身上软软的,没有力气,只想沉沉睡去,直到地老天荒。
她动了动手指,轻轻搭上自己的腕脉,凝神仔细诊了半晌,忽然恍惚的笑了笑。连取七次心头血,终是逆天之法,对自身的消耗反噬太大。若不是她提前备好了足够的护心丹,只怕这一次,必死无疑。
可尽管性命保住了,也终因损耗太过,元气大伤,五脏俱衰。她眸光一动,忽然挣扎着起身,成君不明所以,只能扶着她,随她来到妆台前。
鎏金镂雕并蒂芙蓉铜镜中,一副披散着如雪白发,惨白消瘦的枯槁容颜,赫然清晰显现。尹婉兮微微一怔,紧紧盯着镜中的陌生样子,手指颤抖着抚上面颊,失神的抓起垂落在身前的白发看了又看……
眼中的泪水瞬间决堤,沿着她尖瘦的面颊簌簌滑落。可她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身影,竟然绽出一抹飘渺的笑意。
原来不止成君弹指老去,七次强取心头血,也令她须臾之间,迅速衰老,孱弱不堪。她的绝色姿容,本是当之无愧的南良第一美人。可如今几经生死,芳华尽逝,再不复昔日的倾世之姿。
她望着铜镜中的满头华发,苦涩的笑了笑。这一年,这一日,她只有十七岁!仅仅十七岁!
成君见她失神的望着铜镜中的容颜,泪落如珠。只觉心下大恸,一股莫名的恼恨自心中涌现翻腾,直逼得他双眸猩红。
他不由分说,一把将尹婉兮揽入怀中,死死护在怀里。好像要将她一分一分融入自己的血肉,似乎这样就可以为她阻挡一切伤害,替她承担所有痛苦。
“兮儿,不要看了!我知道你伤心,为了救我,竟让你独自承受这样的危险和折磨!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兮儿不要伤心,义父说,只要悉心调养,很快就能恢复。就算无法恢复,兮儿也永远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绝无仅有,无可替代!”
尹婉兮虚弱的伏在他怀里,闻言却缓缓闭上了眼睛,用疲惫的声音说道:“成君,我好累,让我再睡一会。”
成君微微点了点头:“好!”
他拦腰抱起尹婉兮,将她轻轻放回床榻上,仔细盖好被子。拿起帕子,替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见尹婉兮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才终于缓缓起身,恋恋不舍的走了出去。
耳边传来一声房门闭合的轻响,尹婉兮微微睁开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落入鬓边的白发中,转瞬不见。描金大鼎中燃着上好的沉水香,缕缕青烟飘飘渺渺,无声的散入房中每个角落,无孔不入。
调养身体,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何况尹婉兮这样沉疴积弊,数度濒临绝境的病体。可幸好老谷主醉心医道,又精通炼丹之术。谷中各色珍稀药草,丹丸药石无数。
尹婉兮每日给自己诊脉,开方,极力的静歇安养。如此只过了半个月,就见了明显起色,不但可以活动自如,容颜也日渐恢复。
可自她醒来,就终日默默不语。对待成君,也再不复昔日的语笑嫣然,信任依赖。每每成君前来,无论如何开解劝慰,她都只说困倦,闭目沉睡。成君只当她伤心至极,尚需时日才能恢复。因此越发殷勤周全,花样百出的哄她开心。
这一日清晨,成君端着早饭,刚要推门。却见房门一开,尹婉兮款款走了出来。自她醒来之后,似乎是不想被人见到如今满头白发的样子,再也不曾踏出房门一步。成君直直盯着她一番精心装扮的模样,只觉眼前一亮,不觉怔住了。
只见她身穿一袭银红绣芍药花流苏金带曳地裙,雪白的长发梳成飞仙髻,头上一双小巧精致的金累丝串珠红宝石珠花,串串润泽红艳的宝石,花蕊般簇拥在一起,随着她的动作在鬓间簌簌轻颤。如两簇瑰丽的火苗,炽烈的燃在成君眼中。
见到他,盈盈一笑,红润娇嫩的唇瓣轻启,吐出的声音婉转缠绵:“成君,兮儿想放风筝,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