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骆徐和齐和到来,身为尤沿嫡子兼质子的骆歧却是整整一个下午未得现身。
他们由魏清玄接应,安排好了临时的住所,便在屋内修整,一直到了晚上,宴席开场,才聚到一起。
原本褚寿准备午时设宴,速速归京,
詹英韶拦着褚寿,偏不让她午时设宴,念叨着不合规矩,生生给褚寿多喝了几杯青州特产的茶叶,拉着她扯东扯西说了不少这个大人那个大人的闲话。
詹英韶和齐和年轻时便是死对头,为了明齐和尤沿两国对峙过不少次,不过尤沿是明齐的附属国,仗着背后国家的势头,詹英韶没少话里话外奚落过这个老对手。
褚寿应付的烦了,问詹英韶,他怎么过分紧张了呢?
詹英韶讪讪的点点头,面上装着无事,心里想着,见这位老友,确实是有些紧张。
都察院宋延倾一众人也未闲着,抓着魏清玄去搜罗他犯事儿的证据。
魏清玄惨啊,不仅要主持迎接尤沿使臣的宴席,还要配合都察院查办自己。
宴席开场,乐声悠扬,是青州当地特有的曲子,形似虫鸣鸟叫之声,如置身在鲜绿的山林之中,清新脱俗一般,令人耳目一新。
褚寿听着那边乐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近来贪睡,由着詹英韶詹大人,拉着扯东扯西,听都听乏了。
不过睡过了头也没关系,尤沿近来因着铜矿的事在自家地盘里为非作歹,明着搞鬼,陛下也不知道怎么考量的,竟然忍气吞声的憋下去了,说着什么要顾及两国的情谊,不过是个附属国,从前收了尤沿的时候也想着这不知哪儿来的什么情谊了吗?
先是宫中刺客,后是青州铜矿,两桩事都忍了下来,着实不像陛下的作风,怕是被握住了什么把柄,便这么和和气气的退让了。
褚寿这样想着,脚下倒是又走的缓慢起来,听着詹英韶唠叨了一下午的礼数,作为明齐郡主迟迟到场,嗯,着实是太合礼数了……
顺着路一直走,路过一个小池边,这倒是难在秋日里看得见的。
那池塘里簇拥着莲叶莲花,一片又一片,笼罩在池塘之上,偶尔微风略过,拂过阵阵涟漪,掀起莲花结成的外衣,叫月色偷窥几许池中碧影才肯作罢。
当真是一派好风景,只是褚寿不这么觉得,风一吹,太他妈香了,像是仰头喝了一瓶洗发的莲花露,充斥在鼻腔里,疯狂叫嚣着。
正转过弯去,却不知和什么撞了个满怀。
“呦?”
褚寿轻呼一声,手上捂住了额头,顺着抬头看去,却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宋延倾今日与平时看着不同,原来平时虽然姿态慵懒一些,却是满满的鲜活,眼神里带着天然的傲气,像是话本子里描述着睥睨众生的清冷孤高之色。
如今却是……微微低着头,颔首走在路上,脸上心事重重,莫名其妙带着忧愁和无奈,身形也缩减了几分。
与褚寿撞到一起,也是失魂落魄般的侧过头去,想着便要从侧边走过,褚寿眼疾手快,抬手拦住了他,不解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宴席要开始了。”
宋延倾由着她拦下,也未再多说一句话,褚寿悄悄抬指掐算——八月半。
是他兄长被巫族迎送时的那天,说来却是巧的很。
原本该是只有一位天官,只是他兄长生生代他死了一回。
彼时,宋谊年方十七,幼弟避不开的灾祸,却是全城人的荣耀。
他握紧了拳头,咬了牙,发誓不会让幼弟平白蒙受如此劫难,便与家人协定,顶替天官,而后流亡天涯。
宋谊喝下了一杯毒酒,宋家办了一回喜丧。
全府上下高高挂着红绫,四处张贴着黄纸红字的符咒,大的小的,附在墙上窗上门上,九步一个手掌大小的铜盆,烟气随着火苗徐徐冲天,连廊左右两侧挂着一串串黑色细长的铃铛,形如烧焦的指段,风一吹,互相碰撞着发出闷闷的声响,这铃声随着风,环绕在整个府邸周围。
灵堂早已设好,丧幡垂悬,层层叠叠,在满是红色的府里显得格外扎眼,堂前摆了灵柩,里面除了一个玉枕,空无一物。
几乎全城的人都来了,屋内屋外门前门后拥满了人,不论男子女子皆着素服,卸钗环,手里攥着红色布条,格外虔诚的跪着。
天气沉郁,乌云压了半边的天,随着灵堂里巫师断断续续的咒语,风沙越来越大,没人敢抬头看灵堂里的光景,只闭着眼攥紧了手中红布,忍着受着。
这是喜丧,也是神受尽苦难,重新返回天上的日子,没人敢哭,只因怕污了神赐的福泽,往后不能安然顺遂。
巫族使者早选好了神的福祉,在城北的山林深处,咔哒一声,合了棺,众人便如听到神谕一般,齐刷刷的开始磕头,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对神的祝福和自己对往后的期盼,使者一把火烧了丧幡,火焰跳跃起来,灰烬飞舞在棺后,像浴火重生一般,凤凰涅槃。
此时,所有人起身,他们必须在火燃尽之前赶回家中,把手中的布条系在最高处,然后关紧门窗,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丧幡燃尽,便是抬棺入林之时。
宋父宋母把系红布条的任务交给了幺儿,彼时十四岁的宋延倾头一回踏上了家里建在高高假山上的一座亭子,亭子不远处有棵树,肆意生长的枝条蔓延到亭子一侧,朝着亭子底部缝隙出扎根,像是要托住整个亭子。
丧幡燃尽,乌云蔽日,整个苍嘉城被黑色的气压笼罩,瞬间如夜半一般,悄无声息。
宋母急着上去要拉会宋延倾,被宋父拦下,“这孩子性子倔,由着他罢,他受的住。”
“我从未见过那种景象,城北那边的天像是被人凿开了一个洞,光都泻下来了。”
宋延倾斜靠在亭阁围栏处,伸出去的手轻轻的够着一旁池莲,说的旁若无人,似乎真的陷入了回忆。
“那边光一出现,不知从哪儿掉了四五只黑鸦,直直的掉在我面前,我跪着起不来身,动也动不了,我就盯着那乌鸦,听说是只要挂了红布,天官就会赐福百家,乌鸦落在红布下,说明福泽深厚,承受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