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姜珏为那死在奉剑奴剑下的兔子精赤红檀推演天命时，曾从赤红檀的“过去”中窥见了涂山岚的秘密。

涂山岚身上有隐疾，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发作，发作之时会“失魂”，一身修为尽皆施展不出，也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姜珏本想等到月圆之夜从涂山岚手底下逃走，可细细想了一番之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掐指算过，距离下个月圆之夜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而涂山岚带他回万妖国的“涂山”只要三五日的功夫，万一这位天魔主是个急色之人，一回万妖国就急不可耐地拉着他拜堂成亲，然后一剑斩他狗头怎么办？

更何况就算真撑到了月圆之夜，涂山岚出不了手，可她身边还有奉剑、侍花二奴，哪一个都不是姜珏可以抗衡的。

姜珏虽与万妖国的日月湖龙神交好，可那老家伙将“御符金令”交了出来，摆明了态度是不会掺和姜珏与天魔主之间的事，指望老家伙出手替他拦下“奉剑”、“侍花”二奴也不现实。

所以姜珏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开诚布公。

他确实是有办法帮忙解决涂山岚身上的“隐疾”。

可当他自信满满地将条件开出之时，却猛地激灵了一下。

船舱之内，气温陡然降低，地板上甚至结出了薄薄的冰霜。

涂山岚冰冷得看着他，身上寒气散发。

“你如何知晓本座隐秘？”

她刚问出口，瞬间停顿住了，脑海中回想起了日月湖龙神的话语一

“若论卦卜，普天之下恐怕我这小友是无人能出其右者，推演之道在他手中也宛若仙家手段了。”

而姜珏，替她算过命。

涂山岚脸色渐沉，良久之后缓缓点头：“很好……”姜珏正要解释，闻言却是一怔，抬头看她。

只见她倾吐了一口气，看向姜珏，眼神认真地一字一顿道：“看来不得不杀你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姜珏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

眼看着涂山岚慢慢站起，姜珏连连向后退：“等一下，等一下……我可解尊上隐疾，尊上当真就不在意么？”

涂山岚这才收敛气息，深呼吸了一口气：“何解？”“三十六天之中，有一琉璃天药王真君，可解尊上隐疾。”姜珏停顿片刻，说道，“不过我必需去一趟神霄宫。”

涂山岚说道：“本座听剑奴提起，你可号令九霄上神，自古以来能够驱使九霄上神的，除你之外本座再未听说过第二人，想必神霄宫之中你也是赫赫威名？”

姜珏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暗淡了下来，苦笑道：“赫赫威名……呵呵，若是臭名也算威名的话，那确实是。”

“你做了何事？”

“替人……算了一卦。”

涂山岚微微一怔，眼神古怪地好奇看了他一眼：“神霄宫中也有你未来娘子？”

她或许是打趣之语，只是那冷冰冰的话语让人笑不出来。

姜珏想起往事，脸皮直抽抽，叹道：“若是那样倒好了，神霄宫几位神女倒是都是人间绝色。”

“若本座没记错，你我之间已有了婚约，在本座这未来娘子面前说这些真的好么？”

这女人不讲理，明明是她挑起的话头！

姜珏很明智地没有选择和不讲理的女人去讲理，转移话题道：“总而言之，若尊上信得过我，可随我去一趟神霄宫。”

涂山岚淡淡道：“可我信不过你。”

姜珏一时哑然。

涂山岚问道：“你请得动九霄上神，请不来三十六天神祗？”

姜珏无奈道：“九霄天无人可执掌，可三十六天大多数都有主，而琉璃天之主……恰恰和我有些恩怨，我只能亲自去一趟神霄宫。”

“既是有恩怨，你去了神霄宫又有何用？”

了。”批也只是在等我低头罢

涂山岚突然皱眉：“这琉璃天之主，是个女子？”姜珏震惊得看着她，这就是女人敏锐的直觉么？他小心翼翼问道：“琉璃天之主是男是女……这重要么？”

“确实是不重要。”

涂山岚回答了一句，瞥了他一眼：“可本座去了神霄宫，还能完好地出来么？”

神霄宫，乃是最为神秘的人族圣地。

世人皆知这世间有神霄宫的存在，可却无人知晓这神霄宫究竟在何处。

大罗仙宗如今被奉为人族第一宗，可那是因为神霄宫从不显露人前，压根没有人能够真正知晓神霄宫的底细。

哪怕是万年前人妖大劫之时，神霄宫也是置身事外不问世事，甚至没有弟子出山门。

而涂山岚身为万妖国的天魔主，对于神霄宫还是有些了解。

神霄宫之中，有一位被冰封于冰山之中的老者，修为实力不明，未必逊色于她。

最为关键的是，神霄宫乃是人族香火凝聚之地，万千神祇坐镇，她一妖族哪怕拥有至宝“斩业剑”，进去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另一方面……还在姜珏。

这个小卦师，虽然修为浅薄，不过八品境。

可他能够号令九霄上神！

单是这一点，就足可猜测他在神霄宫之中地位将有多特殊。

涂山岚有些好奇姜珏究竟是为谁人算卦又算到了什么，竟是会被神霄宫给赶出来，甚至身边连个护道者都没有。

姜珏连忙说道：“我可以天道起誓，除了治病，绝不会对尊上做其他的事。”

涂山岚问道：“你不对本座出手，神霄宫其余人会任由本座这妖族天魔主出入神霄宫？还是说……你觉得你护得住本座？”

姜珏顿时尴尬。

他护不住。

更何况他为什么要护？

他只好说道：“其实尊上也不必随我去神霄宫，只要放我离去……”

涂山岚不为所动：“你入了神霄宫，自然是有了庇佑。”

她又不傻，若是放跑了姜珏，他往神霄宫躲个百年千年，自己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姜珏朝着小和尚和小山君一努嘴：“我把他俩押给你。”

涂山岚瞥了一眼：“一个刚认识一天的小和尚，一只灵宠？”

姜珏义正言辞地喝道：“我姜某人，绝不是那种会抛弃弟子、朋友独自逃跑的人！”

“小和尚，你过来。”

涂山岚不理会姜珏的义正言辞，而是让可乐小和尚来她身边。

可乐也不敢反抗，战战兢兢地过去。

涂山岚让小和尚面对着姜珏，指了指姜珏问道：“他有在说谎么？”

“师父……”

可乐刚要张嘴，却听到涂山岚淡淡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你骗我……你可听一听我心中想的是什么？”

可乐也不知听到了涂山岚什么心声，吓得小脸都白了，哇地一声就哭了：

“师父在骗人，不要吃窝，窝不好吃的！”

涂山岚面无表情地看着姜珏。

而姜珏正趴在地上，奋力地往船舱外头爬。

“这个也能解释？”

“啊哈哈，这个啊……你要想听解释的话，我可以现编。”

姜珏倒并不是打算真抛下小和尚和小山君自己独自逃离，但是下次去万妖国之时，可不是去给涂山岚治病的，而是去搬救兵的。

所以小和尚说他在说谎，倒也没说错。

眼看着涂山岚一步步逼近，姜珏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在下肉体凡胎……下手轻些。”

涂山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本座知晓。”

“弹！”

“嘶~~~~~痛痛痛！！！！”

……

“师父，你现在好像长了犄角。”

可乐凑到姜珏身边，满脸好奇地伸手想要摸一摸他额头的两个鼓包。

或许是可乐小和尚刚刚说了实话的奖励，又或许是涂山岚觉得小和尚没什么逃跑的能力，所以给小和尚松了绑，只是不许他离开船舱。

小和尚倒也听话，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姜珏的身边，没有乱跑。

姜珏不由地青筋暴跳：“你觉得是谁导致的？”要不是此刻他手脚被捆得结识，他非得把可乐小和尚按在自己的大腿上，扒了裤子啪啪啪打一顿屁股，不把这小秃驴打哭都不罢休的那一种。

不过姜珏也只是想想，他也不能真和一个孩子计较，叹口气道：“小师傅，你为什么管我叫师父？我可不记得收过你这弟子。”

“是师父说的，师父说我真正的师父来了，让我跟着师父您走。”

可乐小和尚认认真真得说着。

话虽然拗口，可姜珏大致能够分得清，小和尚口中的另一个“师父”，便是那灵鸿寺的活佛。

只是不知道那活佛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竟是让自己的徒弟改投师门，拜在自己这修为低微的卦师门下。

姜珏说道：“你往后要叫我先生，不可称我为师父。”

“为什么？”

“我如今自身难保，哪顾得上什么收徒之事，更何况师如父、徒如子，拜师收徒岂是那么轻易可为之事？”

姜珏不想收徒，他麻烦事很多，就算没有涂山岚这档子事，也总是时不时就得提桶跑路，换个地方隐姓埋名。

这种时候身边多个小累赘，实在是不太方便。

更何况，他修为低微，更不懂佛法经文，收个小沙弥做弟子能教什么？

算卦占卜？那都是靠着系统。

请神术？那也得有如他一般的大功德加身才施展得出来。

香火封神道?此一道他倒是懂也可教，但自己对此道一直忌讳颇深，自己不愿修行也不想把其他人往此道上领。

这么一想，他若收徒，还真是教无可教。

可乐小和尚慧耳听得见姜珏的心声，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也听出了姜珏不愿收他为徒的事，嘴一瘪道：“师父，我很乖的。”

姜珏看他小可怜虫的样子，语气轻柔了一些，说道：“你就不想回灵鸿寺？”

可乐小和尚摇了摇头道：“主持师侄说要等我成佛那天再回去。”

姜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灵鸿寺的主持得多讨厌这小和尚？

他以为这“成佛”是指小和尚死了、圆寂了的意思。

但实际上……可能只是字面意思。

“小和尚这么不受灵鸿寺主持待见么？如今活佛圆寂，他若回去恐怕日子不好过……”

姜珏这一误会，倒是为难了。

而在这时，一直有气无力耷拉着脑袋的小山君抬起头，冷不丁地泼了冷水：“头疼这些作甚，说得好像能逃回去似的。”

姜珏一时哑然，哂笑着摇了摇头：“也对。”

眼下他们这二人一猫马上就要被天魔主涂山岚给带去万妖国了，想在涂山岚眼皮子底下逃走，也不容易。

姜珏看向小和尚可乐，对他说道：“这段时间，你就先跟在我身边，将来……若是平安回去了，我自会给你安置妥当。”

可乐连忙双手合十，声音稚嫩：“偶弥陀佛，谢谢师父。”

姜珏板着脸纠正道：“都说了，要叫我先生！”

“知道了，师父！”

“……”

·……

金色的流沙如流水一般，往往向前行进，湍急凶猛。可这一叶扁舟却稳稳当当地朝前行进着。

小船甲板上，奉剑奴撑着竹竿儿在划船，而涂山岚盘膝坐在船头，静静地看着船舷外汹涌的金沙河。

要从人族领地度过这金沙河去万妖国，需要两日工夫。

原本涂山岚是打算自己先回去，留奉剑奴一人押着姜珏等人去往涂山便可。

但是这姜珏明明修为不高，但手段太多，涂山岚总有一种自己只要前脚离去，后脚姜珏就有办法从奉剑奴眼皮子底下跑路的错觉。

她想起自己初见姜珏的那一次，一开始她并未将姜珏放在心上，只是好奇这赤红檀连逃命之时都要去求个卦的卦师是何方神圣，这才心血来潮让姜珏也替自己算了一卦。

万没想到，这修为浅薄的小小卦师，竟是敢言语轻薄于她。

更没想到的是，他身上竟是带着自己送出去的那块玉佩。

涂山岚轻轻摩挲了一下腰间佩戴的玉佩，那原本是半块残缺的玉佩，从姜珏那儿得到另一半之后，便再次完整了。

她曾经许诺过，只要有人手持这半块玉佩来见她，她必定会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神兵利器也好、功法也好、甚至是请她杀人……这些都无不可。

“但这半块玉……为何会到姜珏手上？”

涂山岚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她记得自己当初赠玉的虽然确实是一人族，可对方只是一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妇，而且也不姓姜。

或许是当年那妇人将此物典当换了些钱银，几经流转之后落到了姜珏手中吧。

他若当真卦卜无双，算得出这半块玉与我相关，也并非没有可能。

“这姜珏……究竟是什么来历？”

涂山岚轻声喃喃。

一开始并不放在眼中的人，越是了解却越是让人吃惊。

神霄宫中唯他一人可请九霄上神，日月湖龙神将他视为忘年知己，秦国国运赤龙视他为救主，天南山岭玉麒麟甘为坐骑，灵鸿寺活佛临终托孤……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让姜珏的形象在涂山岚心目中不断地加码，不知不觉竟是从一开始杀伐随意的蝼蚁之辈摇身一变成了她也得重视的人物。

这让她不由地对姜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奉剑奴站在船艄撑杆滑船。

突然间，手上动作一停。

她抬头看向天空，面色流露出些许的凝重：“主人，这天色……似乎有些不对。”

涂山岚闻言收了思绪，疑惑地抬头看去。

这金沙河的上空，常年有着强悍无比的天罡之风，四品以下的修士根本无法只身过河。

可今天，这如刀戈般的罡风却难得地平息了下来，而天空弥漫起了蒙蒙乌云，隐约间可以听到轰鸣的雷声。

涂山岚脸色逐渐变了：“劫云？”

谁人敢在金沙河上渡劫?生怕自己的雷劫不够劲儿么？

不过金沙河中没有生灵，往日活跃在这金沙河的摆渡人也全被她赶走了，这是谁人要渡劫？

而且涂山岚越看越觉得这雷劫……似乎是朝着她这艘船来的？

“这应该是来找在下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自涂山岚身后船舱的方向响起。

涂山岚回首看去，只见姜珏从船舱里探出头来，仰头看着天空乌云说着。

涂山岚皱眉问道：“你修为只八品境，又有功德加身，为何会有天劫至？”

姜珏有些无奈，他被涂山岚强掳上船已经快一日功夫了，每日为人推演三次天命的指标都没完成，天劫自然也就找上门来了。

上一次的小三灾天劫，他借了公子的一朝气运压下了天劫，而后又有秦国国运赤龙替他消弭了天劫。

而这一次，他身边有涂山岚，按理来说涂山岚乃万妖国之主，能借的运朝气运更加浓厚。

但是姜珏没办法再故技重施，人族得天庇佑，七国皆有龙脉镇压气运，但是妖族并无龙脉镇压气运，更何况他一个修正道修功德的修士若是借妖族气运挡灾，只怕是借得来却去不干净，要惹大麻烦的。

不过事情倒是还没到无法回旋的地步，因为时间还没

到一日，如今雷云凝聚也只是给他警示。

姜珏大约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只要这一个时间内补上那三卦便可。

船上算上他在内一共五个人，涂山岚推演过一次天命，虽然只是窥得一角，但是也无法再充当指标，但那也还剩下三人，足够应付过今天了。

过了今天，明天也就能到万妖国，到那时候抓几个妖来算个命也没什么。

姜珏想了想，小和尚那个便宜徒儿好说得很，小山君虽然一直不愿意自己给它推演天命但如今天劫当头它十有

八九也会妥协。

那么也只要说服奉剑奴了。

他想了想，对涂山岚解释道：“我曾立过誓言，每日为三人推演天命，若做不到便让天劫加身。”

涂山岚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霾：“你又在戏耍本座？”

怎可能有人会立这样的天道誓言？其他卦师纵然立誓也是一月只算一卦、一年只算一卦之类的，生怕说得多了泄露天机召来天罚。

还有人立下每天都要算满三卦，算不满反倒要被天劫加身的誓言？

姜珏苦笑道：“尊上抬头看看，这劫云压顶，在下怎敢欺瞒？”

“那你要如何？”

“请玄剑君让在下算上一卦。”姜珏咬了咬牙，一脸肉痛，“不要钱！”

可以想象得到，奉剑奴那般的修为，为她推演天命必定是消耗极大，这一次姜珏确实是下了血本了。

奉剑奴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看向涂山岚，等待主人发话。

涂山岚低头细细思索片刻，摇头道：“不行。”姜珏当即便愣了：“尊上是信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