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目如火炬,炯炯有神地盯着抚琴的天女苏。
后者不置可否地一笑:“说下去。”
楚零淡淡一笑:“当我看到那个婢子的第一眼,就有所猜测了,但一直到走进花魁的房间,我才有了十足的把握。那个婢女平时一定很少说谎,是么?”
天女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子宛如荡漾开的秋水,点点头承认道:“阿绿确实不擅长说谎。”
“所以这一切都是一场戏,一场用来提升花魁身价的戏。
霓裳斋所有婢女都是知情人,同时也是帮凶。你们早就筹备好了一切,何人尖叫,何人布置现场,何人扮作绑匪,帮助花魁出逃。
多说一句,绑走你的蒙面黑衣少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花魁下楼时,在旁边为你撑伞的贴身侍女。
虽然她在众宾客面前现身时,刻意用伞盖遮掩了面目,扮作歹人时也用黑纱遮面,但她刚才怒斥我‘登徒子’的声音,无疑就是先前宣布诗题的声音。”
楚零悠然说着,那副神情仿佛在谈论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
然而坐在一旁的黑衣少女露出了震撼的神情,就连抚琴的花魁都微微动容。
“继续。”花魁嘴唇发白,简短地吐出两个字。
“至于这场戏幕后的图谋,我不是局中人,只能略作猜测。
我虽然是第一次造访霓裳斋,但对花魁的过去早有听闻。据说花魁曾是州官之女,十几年前一场牵连永华州官场的大案,致使你家破人亡,父亲和兄长皆被赐毒酒而死,女眷们则被打入教坊司。你不愿被玷污清白,投入河中,却被偶然路过的游船救起。
游船的主人是当今皇上的侄子,执掌一方大权的长安王,不过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如今这么大的势力。
短短十年之间,他就从一位被遗弃的皇室宗亲而发迹,靠的是一个‘忍’字,以及打好自己手上所有棋子的‘棋力’。
你被长安王所救,心甘情愿成为他安插在永华州的一枚棋子,学习琴棋书画,成为能歌善舞的艺伎。他曾许你白头偕老,你也一片痴心地信以为真。但随着光阴流逝,朱颜易老,你逐渐地透过风花雪月,看到背后的真相。
那就是,一个贪恋权力的男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自己的野心,为了一个被打入贱籍的女子而割舍掉帝王霸业的。
而这场戏,就是你赏给那个人的最后一舞。”
楚零一口气说完,他淡漠得没有任何情绪的双眼,在晨光稀薄的山林间,宛如能看透人心的鬼眼:
“我说得对么,霓裳斋的头牌,天女苏?”
荒野山林间,一时显得有些沉默。
只有远处的虫鸣响起。
许久之后,这位姿容风华绝代、令整个永华州的男人都为之倾倒的花魁,才低垂着眼眸道:
“你说得对,这就是我身披霓裳的最后一舞。
如果那人心里有我,不遗余力来找我,我会穿上大红霞帔,做他的新娘。
但若他的心里没我……这可能便是我在霓裳斋的最后一舞了。”
表面上看去是一场爱情的博弈,但换个角度,又何尝不是一场权力的游戏……楚零苦涩一笑。
其实花魁的心里早有答案,这只不过是她最后的倔强。
“不过你抓我没有用啊,我不过是个能做得一手好文章的穷酸和尚罢了。全天下像我这样的穷酸和尚,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楚零挠挠头。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事情的真相他也是案发之后一步步推理过来的。
如果早知道来霓裳斋会卷入这样一场风波……
楚零暗暗咬牙。
要是当初选择去另一个花魁的居所,现在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天女苏罕见地露出一丝略带促狭的笑容:“如果说举天之下的佛门圣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么儒家也好,道家也好,早该给人才济济的佛门让贤了。你可是我重要的棋子啊,无戒神僧。”
楚零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
这家伙知道自己真实身份?
下山以来,不是只跟澹台明月稍微提过一嘴么?
天女苏淡淡一笑,丝毫不掩饰赢回一着的喜悦,轻轻在楚零额间戳了一下:
“记住这个小小的教训,永远不要小看永华州头号花魁的情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