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钧礼在军校时,父亲就在家书中跟他提过钧南生病且许久都不见好的事。他却不知钧南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三年前那个圆滚滚的小孩儿,现在就像是被病魔吸了精气,几要不成人形。
郑钧礼出门,避过宾客,抱着郑钧南往舱尾走去。
江不晚还没搞清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只能跟着郑钧礼走。
二人行于雕栏之边,前方灯光迷离,黑暗自上而下倾泻,身后却是无数火树银花,婆娑起舞。
舱尾内房无甚宾客,唯有一个扎了两个辫子的小丫头,在门前走来走去,甚是焦躁的模样。
她瞧见江不晚,眼底一亮,兴冲冲地跑过来握住了江不晚的手。“少夫人!我可找了您好久!您刚刚去哪儿了?您这衣裳又为什么都湿了?若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江不晚有些局促。这又是谁呢?对她这么亲昵,难道是她的妹妹?可她穿的衣裳与刚刚舫中宾客的华衣贵服比起来,有云泥之别。而这里,仿佛是阶级分明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个小丫鬟。
“秧儿,带少夫人去换身衣服。”郑钧礼轻声道。
“姑爷!”秧儿见着郑钧礼,不由一惊。
秧儿是从江家跟来的丫鬟,郑钧礼在和她家小姐结婚的第一天晚上就被军校急召回去了,细算来,今天竟不过是她们与郑钧礼的第二面。
有此前情,秧儿看见自家小姐与郑钧礼出现在一处,惊讶一些也就不奇怪了。
江不晚突然有些疑惑,这丫鬟看着便与她亲昵,若她刚刚是出去接郑钧礼了,那她为什么没有带着这个小丫鬟一起去?
郑钧礼听得秧儿一声‘姑爷’,微微低头,同秧儿打了个招呼,而后便抱着郑钧南欠身入船舫换衣了。
“少夫人,赶紧换身干衣服吧。”秧儿拉住江不晚的手,走入了另一房间。
这房间,一张床,一副梳妆镜,镜前置放着胭脂水粉,甚至还有一管口红,应是给主人宾客休息补妆的地方。
秧儿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件新旗袍,江不晚将其接过。
“秧儿,我可能是刚刚掉进河里,脑子有些迷糊了。今年是什么年份,我们现在又是在哪里啊?”江不晚一边解下胸前衣扣,一边故作轻松地问道。
“今年是民十六年。我们现正在金河之上,专司宴饮的江月画舫里啊。从这里再往后,便是男人们常去的风月画舫了。刚刚杨先生还逗弄少夫人你说,等会儿宴会结束要带着姑爷去那风月场长长见识呢。少夫人你都记不清了?”秧儿说着便欠下了头,仔细打量江不晚的脸庞,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瞧出所有可疑之处。
江不晚吓得不敢再去问旁的事情。
江不晚假意要照镜子,避开了秧儿的眼神。
她走到镜前,终是瞧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脸还是那张脸,衣服却不同了。她穿着荷叶领香云纱月白旗袍,发间簪着的珍珠花被湿发纠缠困锁,歪七扭八却脱落不得。
一身名贵衣料,却是狼狈不堪。
江不晚脱下湿衣,手里却摸到了这旗袍内缝着的暗兜,这暗兜里似乎放了个什么东西。
江不晚伸手将里头藏着的东西取出。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方形金丝楠木牌。
此木牌天然形成山水纹,木性温润平和,细腻通达,触手生温,木心却镌刻着复杂的咒文,一刀一刻,无甚美感,反似累累伤痕。江不晚抚摸其上刀痕,心中竟升起一丝哀婉凄楚。
“这是.......拷鬼牌?”江不晚的瞳孔骤然扩大,这拷鬼牌,刚刚不是掉落在第二桥下的江水里了吗?怎么会突然重新出现在这暗兜中?那黄布包裹里的其他的法器呢?
江不晚凝神,仔细将手中的旗袍都摸索了一遍,却再未发现别的东西。
“秧儿,除了这个拷鬼牌,我还有别的法器吗?”江不晚转头,问她道。
“拷鬼牌?法器?”秧儿挠了挠头。“这木牌不叫拷鬼牌啊,它是平安福,是大少爷在你嫁给姑爷的前一天,送你的礼物啊。”
“大少爷?”江不晚理了理思绪。秧儿说的,应该是她母家的哥哥。
也真是好笑,自爷爷去世之后,江不晚就再没有亲人了。没想到,在这梦里,她还能重新拥有至亲。
若这些都是她溺死前的走马灯,那她希望这场梦能做得长些。
江不晚闷声换上了秧儿给她准备的衣服。这是一件削肩竹叶领旗袍。此衣胸前三五蝴蝶扣,衣色红而流深,牡丹暗纹大俗大雅,如浸血中,竟是更衬她颜色。
原来从清丽到艳质,也不过就是一件衣裳的距离而已。
“啊——”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吃痛叫声。
“发生什么了?”
江不晚跑至隔壁,只见着房门大敞,一小小人影倏忽从她身下窜出。
江不晚手中拷鬼牌异动,震得江不晚手疼。江不晚认出,那跑走的小孩儿是郑钧南。待郑钧南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手中的拷鬼牌才镇定了下来。
房内的郑钧礼半蹲在地,手紧捂着肩头,鲜红的血液从他指间渗出。
一旁,掉落着一把沾血的水果刀。
“这是?”江不晚看着眼前情形,做出合理猜测:“你弟弟刺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