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骏早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并不是步盈芳身陷险境,他才以死相报的。他早在步盈芳三人方才救下他,同马跃天交起手来时,便嘱咐好了程明后事。
程明想及此事,纵是堂堂的八尺男儿,此时也不禁“有泪轻弹”。
言骏当然是教程明想方设法查清真相,还他一个清白——他就算是再死个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意被当作杀害牛老丞相的凶手。
当然,查清雷动之死一事,也落在了程明的身上。
“要死也该是我去死!大哥自己的清白,就自己去查啊!”当时的程明本来是如此叫道。
但言骏接下来说的两点,让程明实在无法反驳。
第一、朝廷更想要他自己的人头,而不是三弟程明的人头,他死了、官府纵然还要剿清残党,也必不会追的这般凶狠。
第二、三弟程明的手段,更适合查探事实以及逃命,倘若程明在这里死了,他言骏也未必能逃的了,纵使逃了,之后想要查清真相,也必然危机重重。
所以程明也只好含泪答应了。
而他的泪、一含便含到现在。就连单家兄弟都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挂在腰间的酒葫芦、出言慰道:“言兄不愧是一代豪杰,我兄弟纵然是‘见贼就宰’、‘见贼就灭’,但对程兄,也只有‘见贼就敬’了……”
而步盈芳当然就更感激不已了,若非这位程兄和其大哥言骏拼死相救,如今被单家兄弟缅怀的,恐怕就是她自己了。
她甚至忍不住会去想,这言骏其实是个好人,那马跃天才是个“大恶贼”。
可她自不会知自己想的其实并没错,毕竟她也和旁人一样,对马跃天的阴谋一无所知。在旁人看来,她们才是相助贼人、阻挠官府的“大恶贼”,而马跃天不过是职责所在,这才痛下杀手罢了。
当然,马跃天妄图轻薄于她那事,就算要旁人来看,纵不是个“大恶贼”、也是个“大恶帅”了。
云太平当然就更是这么想的了。
……
言骏临终前所料的果然不错。
步盈芳等人固然是靠着程明的手段逃出来的,马跃天也不打算赶尽杀绝,准备打道回京,然后便去和三军会回了——毕竟他已拿到了言骏的人头,可以向皇帝爷交差了。
更重要的是,马跃天实在没脸和云太平一道了。
云太平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头畜生……不对,是比一头畜生还要污秽的东西。
他虽然姓马,却不是马,所以云太平当然并没将他当作马来看——毕竟“马”对云太平来说,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回忆。
所以云太平只不过是把他看成了马的粪便。
面对一脸不屑的云太平,马跃天虽不知自己到底被看成了什么,也只能一脸尴尬的陪笑道:“久闻‘霓裳仙子’云总捕霓裳剑法冠绝天下,岂知霓裳剑尚未出手,就已令贼子授首、残党落荒,当真是名不虚传。”
他这么说,当然是想把自己杀言骏的功劳全都让给云太平,希望云太平能忘记他方才的失态。
岂知那云太平毫不领情,冷笑道:“马大人既知我‘霓裳仙子’之号,想必也知道我另一般名头,我的霓裳剑不出手,倒不是看轻对手,只不过这对宝剑颇具灵性,要是出了鞘,它会把谁当作贼子,尚未可知。”
云太平的另一个名头,本就比那”霓裳仙子“的绰号还要出名。她这话虽然没把“淫贼”一词直白的说出来,但谁会听不懂她的意思?马跃天固然是羞愧得满脸通红,便是想巴结他的那三个司州的大捕头,也不知该怎么出言回护这位“淫贼总督”。
所以这位“马总督”只好打了个哈哈,交待了几句,把剿清残党的事交给了云太平,就提着言骏的头颅,同那三人一道头也不回的赶回洛京了。
云太平看着三人的背影,又冷冷一笑,她讥嘲马跃天,当然也有确实看不起这位“马总督”的意思,但她羞走马跃天,更是为了让自己可以放手查案——虽然言骏没能救下来,但她总算保住了程明一命。
要知方才恼羞成怒本来就只是这位“马大人”,她虽本有想相救步盈芳之意,但毕竟鞭长莫及,待后来言骏代步盈芳身死,她就只是在冷眼旁观而已。所以程明的小伎俩不过是阻到了马跃天和那几个功夫不够的司州捕头罢了,她若真想拦下程明等人,随时都可以追上去。
但她当然不会拦下程明等人,恰恰相反,她只不过是交待了符巧心两句,便让符巧心快走,而她自己也装出一副中了招的模样。
所以她此时只需回到鄠县的客店中牵上“红枣”,便可赶往汉中,独自去寻得符巧心、程明等人了。
虽然她其实并不太愿意去那汉中郡,那毕竟是她初入六扇门,留下了许多不好的记忆,同时也使得她闯出了那另一名头的地方。但也正因如此,那位“马总督”才会在羞愧之余,想也不想便让她来处理此事。
为了牛老丞相能瞑目、也为了义弟刘淳杰的消息不被浪费,云太平还是放下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往事。
她只需再做完一件事、一件同样无关紧要的事,便可以启程了。
云太平又等了半炷香的时间,先前被他们落在后面的八个人才追了上来。这些人当然便是附近郡县的寻常衙役捕快,那位“潘老妈妈”的儿子当然也正在其列。
云太平留下来,只不过要告之他们贼已死、案已结,可以各回郡县了,否则这帮人指不定会在子午谷中转上两三日。
这件事本该是由本案的总督马跃天来做的,但那位“马总督”既已被她羞走,她自也须代劳此事。
于是这帮人啥也没干,便“破了一桩大案”。
于是那位“潘老妈妈”今后便可向旁人更加卖力的夸赞自己儿子了。
……
“步姐姐,你还醒着吗?”人定亥时,汉中境内的一间破弃的寺庙里,只听符巧心的声音忽然说道。
她数人相助贼人,自是不敢再到县城里投宿,只好便找了这间庙宇过夜。男女有别,胡扬生、单家兄弟和程明自然在正殿的廊下随便一躺便行了,符巧心和步盈芳却在僧房中同样破旧不堪的木床上搭了个“铺盖”。
步盈芳当然也还想着白日之事,听得符巧心说话,便回话道:“符姐姐、我还醒着,有什么事吗?”
她二人竟互称“姐姐”、要是让旁人听到了,必然会觉得十分别扭。
原来二人前日相见,叙了年岁,其实是符巧心长得一岁。但符巧心见步盈芳行事稳重,江湖经验远比她丰富,又有两个更为年长的单家兄弟称她“大姐”,便不敢以“姐”自居,但步盈芳自也不可能像随便喊单家兄弟“大单”、“小单”那样叫唤符巧心,于是便有了这样互称“姐姐”的结果。
符巧心默然半晌,终于把云太平之事,以及其所交待之事都告诉了步盈芳。
原来云太平是拜托她们同程明一道混入定军山,这本也和她们的目的有关,她自然也一口答应。只是云太平却又叮嘱她不能教程明得知就里,让她觉得十分为难。
她知二人一个是官、一个是贼,那么云总捕提防程明,也是情理之中。但方才言骏舍身相救步盈芳,程明也使计令她们得以全身而退,此事如何不教她对这两个如今已一死一活的“贼子”有了十分的好感?
虽说符巧心也知道,正是因为她们相救言、程二人,她们才会落入需要言程二人反过来相救的境地。但无论如何,倘若言程二人真是“做贼心虚”的凶手,大可在她们相救之后,自顾自逃命去,又何必为了反过来相救她们,反而赔上了言骏的性命?
所以符巧心实在不愿对程明有所隐瞒,此时便请教阅历见识远深于她,同时又是被舍身相救本人的步盈芳,想知道这位“步姐姐”会如何看待此事。
步盈芳先前与马跃天舍生忘死的相斗,符、云二人又故意离得十分之远,她当然也不知二人的情形,此时听符巧心说到云太平之事,自是不免吃了一惊。
但步盈芳自也听过“霓裳仙子”的名头,又见符姐姐对这位“师兄的义姐”十分信任,故也不会怀疑云太平是否别有用心,稍加思索,便说道:“我想云总捕的意思,不是不信任程寨主,而是怕定军山的兄弟们不信任我们吧。”说罢又叹了口气,详加解释道:“符姐姐不愿对程寨主有所隐瞒、我当然更不愿对其隐瞒。但你我这样便不愿意隐瞒程寨主,恐怕他也不愿意隐瞒定军山的兄弟。倘若让定军山的兄弟知道我们和名震天下的‘霓裳仙子’有所联系,只怕就该把我们当成六扇门派去的细作了。”
符巧心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步姐姐指点。”说罢又苦笑道:“我连这种事都想不通,难怪师兄不愿同我一道……”
说到这里,符巧心忽然又停住不说了,因为她这才想起,她口中的师兄比她要更“想不通”的多,都已“想不通”到扬州去了。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符巧心虽停住不说,步盈芳却不禁好奇追问道:“这位‘师兄’,就是方才符姐姐称云总捕为‘师兄的义姐’,里面的那位‘师兄’吧?这位师兄是符姐姐的意中人吗?怎么就把符姐姐抛下了?”
步盈芳果然还是那个步盈芳,虽为追查言骏下落连日奔波、方才又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斗,此时一听符巧心有提及“男女之事”的意思,还是不禁好奇心起,一口气便提出了好几个问题。
符巧心见这位“步姐姐”突然间变了模样,不禁微微吃了一惊。但这倒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更何况步盈芳早便将来意相告,她却还没告之自己这边的原因,于是她便叹了口气,说道:“我当师兄是‘意中人’、师兄可没把我当‘意中人’,他宁可独自一人查探此事,也完全不肯将我带上。”
步盈芳也叹了口气、这种单方面的相思之情,她这几日也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但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符姐姐那位‘师兄’也来查探此事?可现在言寨主都因我、因我……那他又人在何处呢?”
符巧心又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将自己师兄为言骏故意留下的“线索”所误,错去了那扬州,她也因此偷偷溜出来为师兄“补阙”一事给说了出来,说罢又苦笑道:“我前几日听得人说,我师兄已在扬州闯出名头了,他没寻到言寨主,却把那边的恶贼给杀了个干净,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步盈芳听符巧心说完,当真如晴天霹雳一般,一下便惊在那里不动了。她这几日当然也听旁人说到过什么“扬州出了个少年英雄”一事,但她毕竟不知道这位“回雁门弟子刘淳杰”是谁,又忙于打听言骏消息,当然不会像符巧心那样留心听个完全。但她此时听这位符姐姐说她师兄是“从伏牛山错去的扬州”、又说“把那边的恶贼给杀了个干净”,如何还猜不出这位“师兄”、这位“回雁门弟子刘淳杰”,便是她在沔水中隔船相望、近日来朝思暮想的那位少年。
其实她本该早就知道的,因为毕竟除了轻功天下无双的回雁门弟子,谁还能后发先制,将射出去的箭给生生追上。但她无论是当时、还是事后却都只顾着去想那少年的“人”去了,始终没有去仔细寻思那少年的轻功路数。此时听得符巧心说,这才发觉那少年当日所使轻功,虽远在今日符巧心所使之上,但其中要义却的确是一脉相承的。
符巧心却没注意到步盈芳的吃惊模样,她提及师兄,也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但没过多久,她又摇了摇头,禁止自己再想下去——若不如此,她一天就只用想着师兄,不必做其它事了——她回过神来,忽然便笑着问道:“那步姐姐呢?有个什么样的意中人呢?”
步盈芳却还在惊讶之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道:“意、意中人、意中人?没有、没有!”她说第一个“没有”时摇了摇头、说第二个“没有”时却点了点头,就像是自己跟自己强调这“没有”一般。
她当然不可能现在还告诉符巧心:“我的‘意中人’,就是符姐姐的‘意中人’。”
她更不能教符巧心知道,她此时回想起符巧心方才说的“我当师兄是‘意中人’、师兄可没把我当‘意中人’”那句,心下反而颇为庆幸。
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位“符姐姐”虽不是那位少年的“意中人”,但她的亲姐姐却已成了那位少年的“意中人”,而这还同她不无关系。
……
临近子夜,刘淳杰虽已吹灯上床,但脑子里还琢磨着步漫芳昨日所教他的那些道理,当然也还没有睡着。
更重要的是,今日步漫芳却没来找过他,令他不禁稍稍有些沮丧。
正道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他本想主动去找步漫芳,但却还是忍了下去。
他昨日听步漫芳的玩笑,言下之意是要同他一道上路,他当然不必急于一时。
更何况所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对于步漫芳来讲,也是一样的。
所以他虽然没去主动找步漫芳,步漫芳在这夜半子时之前,终于还是来敲了敲他的房门。
刘淳杰听得来人正是自己正在左思右想的步漫芳,也不及打理,胡乱套好衣服便立即开了房门。
步漫芳见他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微微一笑,却不同他说话,回身便叫道:“伙计,先拿十坛‘如意’上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赌过牌九、赌过拳剑、步漫芳自然便要找刘淳杰赌酒了。
但刘淳杰却不禁吃了一惊,他前几日尝过这如意楼自酿的“如意”,连他喝了都不禁有些飘飘然,步漫芳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却要拿十坛和他相拼。他本十分想念这步漫芳,此刻却希望她根本没有过来。
他故不愿在步漫芳面前一副醉醺醺的失态模样,更不愿令步漫芳因酒伤身。
但步漫芳却笑了笑,说道:“小女子心情不佳,刘兄能陪小女子小酌几杯吗?”
刘淳杰只好点了点头,虽然他也知道,光是这十坛“如意”,就已经算不上“小酌”了。但意中人既拿“心情不佳”作为理由,他又如何还能拒绝?
过不多时,店伙计便把酒扛了上来。刘淳杰本还想叫来几样下酒小菜,步漫芳却阻止了他,立即将店伙计赶出了房门。
于是这番赌酒,便算开始了。
刘淳杰刚刚举起碗,还想说些什么,步漫芳竟已一口干了下去。
刘淳杰赶忙将碗中酒喝尽。但他快,步漫芳更快。等他这碗酒喝完,步漫芳竟又已连干三大碗。
更令刘淳杰吃惊的是,步漫芳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这边,只是在自顾自的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
十坛“如意”,倾刻便空了三坛,而刘淳杰却只喝了三碗。
刘淳杰这才相信意中人真的是“心情不佳”了,因为根本不会有人会这样来跟别人赌酒的。
所以他的惊讶、变成了沉默、又变成了心疼。
但他当然不会楞在那里默默心疼,只见他左手一出,终于抢下了步漫芳手中的第四坛酒,然后说道:“步姑娘有何心事,但跟在下说说不妨,这样喝酒,只不过会让自己心情更为‘不佳’罢了。”
只见步漫芳双脸泛红,已稍显醉态——无论谁在心情不佳的时候这样拼了命的灌酒,都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的——却仍笑着说道:“呵呵,不错嘛。刘兄这一手,好像已用上了昨日的那招、那招什么来着?总之刘兄都还记得我说的话嘛。很好、很好!”
刘淳杰又楞了一楞,他仔细回想,才发觉自己左手这一下好像是和“衡阳雁去无留意”有点相似。但他却没想到步漫芳都这个样子了,还能看得这么仔细。于是只好说道:“步姑娘说的一字一句,在下都还记得,步姑娘教在下的东西,在下自然也刻苦修习。”
“很好、很好。”步漫芳点了点头,忽然身形一晃,又闪到另一个酒坛子边,一面拍开一边面笑道:“我说的东西你还记得,你说的东西我又岂会忘记?你看我今日从早练到晚,是不是大有长进?”
刘淳杰这才知道为何今日一天都没见着步漫芳,他这些拳脚功夫自然可以在房间里头琢磨,但轻功身法必然得去开阔之处修习。步漫芳只照着他所说的要诀练了一日,如果单看成果,自然很难说是“大有长进”,但若只看对要领之处的理解,却也是有十之八九。刘淳杰自也知道,步漫芳若这样练下去,真要“大有长进”,也用不了多少时候。
他正要夸步漫芳几句,岂知步漫芳那笑着的脸忽然阴沉了下去,叹了口气,又开始喝起酒来,只是这回她连碗都不用了,直接拿起酒坛子便往嘴里灌。
刘淳杰此时如何还猜不出意中人是在今日练功时遇上什么事了,他心下一横,右手又使出那招“衡阳雁去无留意”,想再从步漫芳手中把酒坛子抢过来。
岂知他手刚碰到酒坛子,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向他胸口撞了过来。他定睛一看,原来步漫芳竟整个人都扑在了他怀中。他只觉得脑中一热,想推开,又是不舍,想抱紧,又是不敢。更何况他两只手各提了一只酒坛子,却又如何去推、去抱?他生怕酒洒在了意中人的身上,只好双手尽可能向两边伸开,模样十分可笑。
那步漫芳却不管那么多,眼波如水的望着他,半晌才说道:“刘大哥、你会讨厌我、讨厌芳儿吗?”
刘淳杰又楞了一楞,但他虽不知意中人为何此时有此一问,却也知道这必不是和他在开玩笑,于是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我刘淳杰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讨厌步姑娘、讨厌芳妹的。”
漫芳听得此说,虽微微一笑,却又立即也摇了摇头,叹气说道:“那是你只向这如意楼里的人打听过我的事情。那罗进是个‘有银子就是大爷’的商人,伙计又不清楚江湖中事,所以才没人告诉你我做过的坏事的。”
刘淳杰心下一奇,一本正经的问道:“坏事?什么坏事?是在下‘心怀不轨’的那种坏事吗?”他当然不相信步漫芳会做什么坏事,于是又开起了玩笑。
步漫芳见刘淳杰又拿这“心怀不轨”开玩笑,忍不住“噗哧”一笑,但旋即又正色问道:“刘大哥几日之前,在长江边杀了许多贼子。为什么刘大哥要这么做?”
刘淳杰点了点头,微笑说道:“你的‘刘大哥’是想说些什么‘惩奸除恶、我辈义不容辞’的大话了,其实只是他们来打我的主意,我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步漫芳却叹了口气,说道:“你就是这样,明明就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却总爱把话说的不那么中听,也不知你是同谁讲话都这样,还是就同我一个人这样。”只见她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但我却知道,你其实想的是,如果你不杀掉贼子,那么贼子害了人,就相当于你害了人,是这样吗?”
刘淳杰一脸尴尬,不知道是该承认好,还是该否认好。这当然是他心中的想法,本来也是个不需要隐瞒的想法。但他此时约莫已猜出意中人为何要提及事,又如何能不加思索的承认?
只见步漫芳果然缓缓说道:“所以我做的坏事就是,没有去除掉这些贼子,便害了许多百姓。”
……
步漫芳一副醉态可掬的模样,说话虽已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终于还是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步漫芳今日在练功时,遇上了几个识得她的“武林前辈”。而她方才说自己所做的“坏事”,自然便也是这几个“武林前辈”对她的指责。
这本不是十分罕见之事,只是若换了平时,步漫芳一定会反问回去:“百姓的税粮都交给了谁?当官的俸禄是怎么来的?到底谁该管百姓的事?”
这并不是步漫芳在给自己找借口,她说这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靠百姓税粮养着的朝廷,如今只顾对外开战,连真正祸害百姓生活的强贼恶寇都不管不顾,凭什么苛求她这样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来“行侠仗义”?
可步漫芳偏偏是万梅庄的弟子,又有一个忧国忧民的胞妹。
所以那些“武林前辈”当然免不了拿她来和她的胞妹作比较。若他们只是夸赞步盈芳,步漫芳当然也没什么不满的,她自己本也以这个妹妹为荣。
但步漫芳却想不明白的是,那些领着朝廷俸禄,本该为民谋福的官员,如今好像只要不刻意为恶,哪怕是啥都不做的“庸官”,百姓们便认为这是个“好官”了。反倒是她这种又不吃百姓粮饷、又不拿百姓家用的武林中人,只要没有多做几般“侠义之事”,在这些“武林前辈”口中,就是非常令人不齿的“恶人”。
是太多人拿她同其姑父、表姐、胞妹做对比吗?还是说就算没有她姑父、表姐、胞妹,只要“有能之人”不为善,就一定是“作恶”?
而这也是步漫芳终日混迹江边的原因、更是步漫芳赌技如此高明的原因——如果是在江船之上,自是不必撞见会对她指指点点的那些“武林前辈”,如果是来这极为奢侈的如意楼,遇上的也多半是些享乐之辈,这些人当然也不会责备步漫芳不去“行侠仗义”。只是步漫芳独自行走江湖,并无太多金银钱财来过这种日子,那些腰缠万贯而又赌技拙劣的暴发户,自然是她不必真去作恶便能弄来银子的最好“肥羊”了。
然而她今日练习意中人教她的轻功心得,终不免又遇上那些“擅长”对人指指点点的“武林前辈”,只是换了平日,她纵不反唇相讥,本也不会想得太多。
但今日却已容不得她不想太多。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会害怕,害怕她自己此时已有十分好感,看起来也对她有十分好感的“刘大哥”,会因此讨厌于她。可她又不敢直询其事,这才以赌酒为名,借酒劲、向刘淳杰“坦白”了此事。
刘淳杰终于明白意中人在担心什么事了,他虽感到十分心疼,却也不禁偷偷高兴。
毕竟意中人担心的理由竟然是“害怕他讨厌她”,又如何不教他暗自窃喜?
于是他便说了一句话。
如果说步漫芳先前对刘淳杰只是十分有好感,那么刘淳杰说这句话,就让她彻底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