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是个特不懂教育的家长。他受了王述的气就回家骂儿子,一句“没出息”骂出来,儿子们真的绝了积极做官光耀门楣的念想,自暴自弃,一个个变着法子叛逆。其中最搞怪,最五花八门,最令人目不暇接的就是王徽之。
他走到哪里,就算是只住一个晚上的屋子,也要让人在屋前种竹子,几十年如一日。他还曾经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住进一户人家待了好几天,弄得主人神经紧张,他却只是看了几天人家种的竹子,拍着手赞叹,好竹子,好竹子!之后扬长而去。旁人劝他别总是兴师动众,他却说:饭可以不吃,竹子不能不看。
但毕竟生在贵族家庭,就算他再搞怪,朝廷也要挪一个体面的位置给他,以示对王家的尊重。于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王徽之被安排做了桓温的参军,之后又转为桓冲的骑兵参军。对于王徽之,做官和没做也没有什么区别——天天不洗脸不上班,直到桓冲忍无可忍来兴师问罪。桓冲问,你具体的工作是什么?王徽之稍微想了一下,大概是管马的?桓冲又问,管多少马?王徽之说,我都不认得马,哪里知道有多少?桓冲咬牙切齿,又问,马和死相比起来怎样?王徽之听出这是威胁他,但依然淡定地装糊涂,我还不明白活着呢,怎么明白死呢?不能打,不能骂,碰上王徽之这样一个“无赖”,桓冲只能听之任之。在桓家这样一个有着积极朴素的处事传统的家族里,最不兼容的大概就是王徽之这种人。但是王徽之也有办法在桓家找到知己:桓伊。
王徽之有次坐船回家,船停在南京城里的清溪码头,这时候恰好桓伊从岸上过。两人素昧平生,但是王徽之听说桓伊善吹笛,就大方要求道,能不能给我吹一首?桓伊当即掏出笛子奏了三调。王徽之在船上听着,仿佛有梅花的气息幽深又飘渺,这曲子就是后来的《梅花三弄。而后两人又各走各的路,没有一句交谈。
王徽之爱竹,爱好听的音乐,爱一切能够让他产生美妙情感的东西。虽然魏晋是中国人最敢爱敢恨的时代,但在名声和事务的包裹下,更多的人只能适可而止。但是王徽之不知足,他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寻找快乐的事业中去。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幅画,像是神仙一样,让人膜拜。
元代的画家张渥有幅名画:《雪夜访戴图,主角就是王徽之。
大雪初歇,月夜亮如昼。徽之卧而不能眠,干脆爬起来一舸一人一壶酒去找老朋友戴逵。然而坐了半夜的船,爬了半夜的山,走到戴逵门前,徽之想了想,却最终没有叩动门环,又转身走了回去。
按照重结果的实用主义观点来看,这是中国古代最二百五的故事——辛辛苦苦折腾了大半夜,到了朋友家门口却不进去,简直是傻x。但是王徽之要的就是心里想着友人,眼睛看着风景的好心情,至于敲开门之后,既要解释半夜来访的理由,又要顾虑好友是否正有同样的心情,还是算了。
后来颇有魏晋风度的苏东坡也遇见过一个差不多的场景,然后非常文青地写了一篇日记——《记承天寺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