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名士有个共识:清谈潇洒,做书辛苦。所以这些名人们不如两汉的经学家们以关门做注、皓首穷经为人生第一要务。在中朝名士这里,清谈都只是酒席上或者郊游时的玩乐项目,更何况要花更多脑细胞的写书。乐广在做贾充秘书的时候和同一个办公室里工作的潘安关系不错。潘安是个文青加好秘书,热爱写写画画。于是乐广就对潘安说,我不会写文章,我来大概说个意思,你替我写个《让河南尹表吧。结果这封乐广口述、潘安笔录的公文一时间洛阳纸贵,成了当时的名篇。
可惜,文章轶事出了名,但乐广的忧虑却成了真。他的名声又一次把他抛到了里外不是人的境地。八王之乱,赵王伦杀了贾后,自己都督中外诸军事。魏晋时候,一般官做到“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就已经是掌握全部军权,如果再加上“录尚书事”,便是国家军委**加国务院总理,算是到了把皇帝赶下台的边缘。后来的桓温、谢安都曾经到达过这个极点,不过他们脑子都比赵王伦清楚一些,没有越过那个界限。只是赵王伦以为自己姓司马就有了名正言顺当皇帝的资本,于是在诛杀贾南风之后顺便废了晋惠帝,给了他一个太上皇的名称,自己准备做皇帝。这时候就要像历代的禅位一样,找一个德高望重,在朝在野都有好名声的人来做佐命传玺的事情,证明一下这个新皇帝也是有德有才,很有名望和号召力的。赵王伦满朝一瞅,选中了乐广。
也有如王戎一样资格更老的老臣,未必不比乐广更合适的。司马伦这回一定要乐广传玺,是等着看他的笑话。事情还得从贾后和愍怀太子的恩怨说起。赵王杀贾后的由头是贾后杀了愍怀太子,绝了他们司马家的龙脉。但是怂恿贾后废了愍怀太子,再怂恿贾后杀太子的人正是赵王伦。司马伦原来没想做杀自己家人这么极端的事情,原来的如意算盘是贾后废了太子之后,在朝的宗室就他一个,必然独揽大权。
可是司马伦算对了一半。就在他开始独揽大权的时候,朝臣们商议拥戴废太子来一次政变。司马伦一想,太子一旦复位,算完了贾后的账就得轮到自己了,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怂恿贾后杀了废太子。而这次未遂的政变,本来的打算是大批朝臣去和太子依依惜别之时暗度陈仓。这么一票人在首都组团晃荡当然是在乐广的监管范围之内。当时的司隶校尉满奋要求乐广把这些人抓起来押送监狱,但是河南尹乐广只是做了个样子抓了几个,之后就全部放了。这件事情在当时轰动一时,也让司马伦对乐广怀恨在心。
所以司马伦抓住机会要乐广好看:你不是很有正义感吗?这个传玺的事情你做是不做?
乐广很无奈地从了。再次证明怕苦怕累更怕死是人的本性,保命实在比政治立场重要得多。然而没有立场就更容易被逼进处处不讨好的死胡同,乐广的祸事由此开始,终于司马乂和司马颖的那次隔城对峙。
赵王伦篡位失败之后乐广代替王戎做了组织部长,但不久首都就被司马乂占领了。司马乂在和司马颖对峙的时候神经严重过敏,疑心病特别重,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乐广首当其冲:乐广是司马颖的老丈人。
一点风吹草动,司马乂都要把乐广当做首席嫌疑人怀疑一番,乐广终于忍不住,对司马乂打保票:“我们家有五个男人在城里,却只有一个女儿在城外,我怎么会以五个男人的性命去换一个女儿呢?”
司马乂不相信,还是常常突袭搜查乐广家,指望能够找出一两个被藏匿的间谍来。终于不久之后,乐广就在忧虑和气愤中死了。
有句话倒很合乐广的境遇:做官,要有德有才有机遇。可是在一个乱世,再多的才华与德性都抵不过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