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初雪已化,天气晴好,逐水浮生伸了个懒腰,昨夜睡得真是香甜,看来做妖人也别有一番滋味,逐水浮生正待起床,门却被推开了。
一帮丫鬟跟着领头的侍女走了进来,随即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还有泡好的茶水,出去了一些人,剩下的则是端着打好的洗脸水,捧着光鲜的衣饰恭敬地站在两边。
“浮生姑娘醒了?奴婢们伺候姑娘梳洗。”
“伺候我梳洗?不用,本姑娘自己会梳洗。”
“这是公子的吩咐。”
“你们公子还真是奇怪,洗脸梳妆这种事情谁不会做呢?”
“姑娘不用推辞,如若对姑娘照顾不周,公子知道了,奴婢们又得受罚了。”
“我不告诉你们家公子,他是不会知道的,我自己来就好。”
“公子说了,今日要带姑娘出去玩,需将姑娘好好打扮一番,所以姑娘衣饰妆容皆不能像平日素雅,要是一会公子见到姑娘,自然就会知道我们是否尽心服侍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好吧好吧,那我要怎样做?”
侍女示意左右两个丫鬟将她扶到妆台前,镜中的浮生仍旧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一头乌黑的长发若流云散漫,那名侍女屈膝亲自替她梳理发髻,浮生的发丝抹上了香泽,一时间乌发更显靓丽,散漫流云变得神采奕奕,听得侍女说道:“姑娘长得真好看,以我看飞仙髻就很适合姑娘,虽然并非时兴发式,但是高雅轻灵与姑娘的气质十分相符,未知姑娘可满意?”
“满......满意......”逐水浮生实在不知道她口中的飞仙髻是何形态,不过就梳个头发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随她吧。
那位侍女的手十分灵巧轻软,片刻便盘好发式,逐水浮生只觉得好玩,看得津津有味。
待发式梳理完毕,便有丫鬟将盛好的洗脸水端了过来,浮生洗完脸,脸上便傅了一层薄薄的素粉,继而涂上面脂、螺黛描眉、臙支抹唇、额间缀上一点花子,折腾许久,妆容终于完毕,浮生瞅瞅镜中的自己,“这是我吗?”左看右看,浮生终于看出些眉目,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便只好勉强接受。
“姑娘可真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奴婢早年曾在大明宫服侍过,所见过的人中当属姑娘最为美貌,姑娘当真有沉鱼落雁之美。”
侍女口中溢美之词,浮生心里美美接受,嘴角则是堆满笑,笑得一脸天真浪漫。
“姑娘更衣罢?”
“更衣?”众目睽睽之下,浮生面带羞涩,“你们可不可以......出去一下,我换完衣裳再进来?”
侍女掩嘴笑道:“同为女子,不知姑娘有何顾忌?”说着便使唤两个丫鬟前去帮忙,浮生连连后退,“我......”
听得门外爽朗笑声,“你们都出来吧,就让浮生姑娘自己换。”
“是,公子。”为首的侍女领着丫鬟们逐一出去,他示意她们退下,只留自己静静守候在门外。
房门终于打开了,一女子身着轻衫,长裙及地,袅袅婷婷,有若出水芙蕖,却艳而不妖,又似带露凝珠,楚楚惹人怜爱。
“你......这样子真好看。”
浮生不以为然,她更喜欢之前无拘无束模样,原本以为这些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会有多美,可是真穿在身上,又感觉到浑身的不自然。
“走吧......”
他伸出了手,浮生略微思索,不知为何,浮生对他有种莫名亲切感,她接受了他的好意,也领受到了他的心意,在他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神里,他读懂他的爱,那种爱是一种疼爱,但绝不是男女之间沾染红尘是非的世俗之爱,他对她无欲无求,没有一丝贪念。
“为什么他的眉目之间总有一股无法掩去的淡淡忧伤,那是永远不会化去的雪,覆盖着他内心最纯洁的属地。那里住着谁?还是只有孤单的自己?”
“今天不带任何人,只有我们俩,你想吃什么、玩什么都不必拘束。”
浮生点点头,蕙妈妈的桂花糕固然好吃,可是他居然会选择相信她是因为贪恋桂花糕的味道而停留,其实她不过是不想当着他的面离开,她原本是想偷偷溜走,不要告别,因为在那一刻他眼中饱蓄凄凉的美,美煞秋日黄花,让她不敢直视,仿佛转身离开,身后就该一地凋残,有种罪孽深重感,好像无端端就亏欠了他什么。
雪后的长安仿佛更加繁华,被大雪阻断的热情此刻变得奔放,各种小吃的香气沸腾成食欲的海洋,特别是胡饼的香气,弥散整个长安,十里不减,更有胡姬当垆卖酒,风情尽展,几张饼,几碟小菜,一壶酒,再加上倩影闪动,当真是人生胜景,不过眼前。
“好香啊,我要吃。”
“呵,我从来没吃过这种街边小摊,不过闻起来是不错。”他皱着眉,在犹豫,“就要一份吧。”
摊贩包好一个饼递给逐水浮生,她咬了一口,一脸陶醉,连饼的香气里也溢满幸福,“有那么好吃吗?”他笑着摇摇头,“这丫头也太容易满足了。”
逐水浮生好像想到了什么,从没有咬动的地方撕下来一块凑到他的嘴边,“尝尝吧!”他原本对这种举动十分反感,不知为何此刻却觉得不容拒绝,因为在那块饼中他嗅到了幸福的味道。
“好吃吗?”
他点点头,这饼说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味道不同于他吃过的任何珍馐佳肴,可是入口却有种让人留恋的余香,越嚼越香,他的脸上露出了带着一丝丝意外的笑容,原来寻常市井也会有这样美味的吃食。
“以前妹妹老偷偷跑出府去玩,她大概也吃过这样的美味,我常常责怪她,现在想来只是因为不理解她而已,那时的她应该是快乐的,不似关在笼中的金雀,也不会......”
他的眼神中又笼上了一层更为朦胧的忧伤,遮住了刚才昙华一现的幸福。
浮生看到他不开心的样子便故意岔开话题:“不是说要带我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吗?”
她抬头看到前方飘着一面旌旗,上面写着“聚缘坊”几个字,虽然她不认得字,不过能看到门庭若市,很热闹的样子,“我们去那里吧”,她拉着他向聚缘坊走去。
“这里......是......赌坊......”他有些犹疑地看着她,不过马上就表示谅解,“这丫头大概连什么是赌坊都不知道吧。”
“赌坊......是干嘛的?”
“赌坊就是赌钱的地方。”
“赌钱的地方?那是干什么的?”
他呆看了她一会,“大概......怎么跟她讲也讲不清楚吧,既然答应今日要让她玩得开心,吃得尽兴,那就随她吧,赌坊又如何,即便一掷千金,也当一赌为快。”
当两人进入聚缘坊立即吸引了不少目光,观两人衣饰似王公贵胄,再看两人长相好似一对璧人,这聚缘坊算是全天下最大的赌坊,常有纨绔子弟光顾,并不缺有钱人,只是这两人的气质殊于常人,教人不敢怠慢。
“二位是头一次来玩的吧,面孔有些生疏。”赌坊老板赶紧迎了上来
“你们这里怎么个玩法?”
“玩法有很多种,就看您喜欢怎样玩,不过看您的这身气派,玩法自然不流于俗,我们聚缘坊有雅间‘花息’,携银十两者方可入内,里面的客人大约身份会跟您比较相近,他们玩的正是类似于行酒令的玩法,三骰同掷,以掷出的贵彩决定输赢,赢家可以向输家提出任何要求,可以是钱财、可以是诗赋、可以是美人,可以是任何能想到的东西,若是钱财,每局输赢以银百两为限。”
“我明白了。”
“里边请。”
花息之中暖香融融,宾朋满座,桌上尽是琼浆玉液、各色瓜果,席间既有面如冠玉的男子,也有花枝招展的女人,皆是衣着华服,雍容娴雅。
浮生只觉得新鲜,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些看起来体面的人,也许在走出花息就有可能一夕之间天地两隔,倾家荡产,成为一无所有的人。
进来的两人分外惹眼,有人认出了来者,面带惊异,“贺兰......”刚要说出口,马上意识到什么,赶紧把话噎回去,当做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而他则是冷冷瞥了他一眼,便带着浮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而逐水浮生则是早被人盯在眼中,要说这长安城,有姿色的女子并不少,还有些甚至是金发雪肤的异邦女子,可眼前这位女子,却是那种只一眼就想让人记住一生的女子,她的身上感觉不到半分妖娆气息,却有一种纠绕人心的魅力,还有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越是这种距离感,越值得这天下男子为她倾情相顾,但凡略有才情的男子尤为如此,绝不执着可以轻易得到的快感,而是宁愿流连于带着自毁倾向的悲伤。
“现在以击鼓传花为令,传至哪位客人手上,则由这位客人投掷骰子,如若投不出贵彩则往下传递,投出贵彩则留花一朵,将客座移驾至‘三宝位’等待下一位客人掷出贵彩,‘堂印’为尊、‘碧油’为次、‘酒星’又次之,居中者相安无事,是为此局裁夺,督视双方赌注交付情况,首尾二者则被定为输家赢家,由赢家提出任何条件,赌输的一方必须无条件接受,如果在座各位皆无异议,此局开始。”
席间无人表示异议,便听得鼓点声起,氛围顿时有些紧张,鼓点由疏到密,声音由轻到重,大约传了三圈,鼓点又渐稀疏,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突然鼓声戛然而止,花被一位相貌端正的男子握在手中。
“堂印......堂印......”他心中默念,但是掷出堂印的可能性实在不太大,需要三个骰子四点同时朝上,而自己实在没什么法门,便只能祈求上苍,只可惜上苍睁开一只眼睛,闭了一只眼睛,确实抛出了贵彩,三个骰子六点同时朝上,掷出了“碧油。”
“恭喜这位公子,没想到第一轮就有人扔出了贵彩,可喜可贺,留花一朵。”
场内气氛更加紧张起来,既然“碧油”已经决出,那说明剩下的贵彩只能决出胜负,或者抛出“堂印”,或者掷出“酒星”。
浮生能感觉到气氛骤变,再瞧一眼身边的他却气定神闲,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而与他相对的另一边,一男子气质不俗,正低头细品佳酿,自顾自地沉醉在酒香酒色之中,亦是事不关己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