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庄的土地上,又多了一座矮矮的坟包,杨建民下葬之后,虎妞的力气也似乎被抽光了,她高大的身子,不再挺直,她洪亮的嗓门,也变得沙哑。
以前村民们经常看到,杨建民扛着一把铁锨在地头上转悠,现在,杨建民走了,他们又看到虎妞胳膊上挎着一个花篮子,在地头上转悠起来。
这几天,虎妞每天都会重复做一件事,在家里炸好丸子,小酥肉,外加一条鱼,装进碗里,连同一包烟和一瓶酒,放到篮子里之后,再用麻布盖上。
她挎着花篮子,顺着河沟转呀转,转到地头上,这段路程是杨建民以前经常走的路。
她就沿着丈夫曾经走过的路,走到坟头跟前,蹲下来,先把篮子放到一边,掏出夹在腋下的黄纸钱,抽出一两张,用火柴引燃,再把成刀的纸摊开,放在刚引燃的黄纸上。
往旁边挪动两步,抓过来花篮子,掀开上面的麻布,将里面的三碗在家炸好的熟食,摆在地上。
点燃一根香烟,放在盛满酒的酒杯上面,做完这一切,她再也没了任何力气,整个身子歪坐在地上,望向坟头静静的发呆。
这一坐,就是一天,她会和杨建民说上很多的话,家长里短也好,关心身体的话也好。
像无数个深夜里一样,等两个孩子睡熟了,她靠在杨建民的胸口前,喋喋不休的唠叨着,明天要给孩子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都要交待的一清二楚。
杨建民总是不说话,嘴角却是幸福的笑意,他喜欢听虎妞对他唠叨,也喜欢听她骂他。
“建民,你别操心家里,我不会离开杨家庄的,守着两个孩子,我也一样过。”
“你在那边好好的,少抽点烟,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建民…唉…”
夏季的阳光燥热,又无遮无挡,村民们发现十几天后,虎妞被晒黑了一圈,人也瘦了一圈。
总归是太热了,虎妞就那么在地里直直的晒着,正常人是受不下来的。
虎妞不正常,他们当然知道的,有时候在熄了灯的黑夜,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常常念叨,建民咋就那么傻,为了救别人的孩子,他就不想想自己的孩子该咋个办。
村里人说,杨建民的孩子就是村里的孩子,以后能帮一把,都要帮一把,不能再让两个孩子受苦了,孩子已经没有父亲了。
以前他们觉着杨建民苦,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该幸福了,又经了这一遭,苦了虎妞,多好的一个婆娘。
他们到杨建民的坟头前拉过几次虎妞,哪能那么晒,人要晒坏的。
几个妇女拉了几次,每次虎妞都压抑着堵在喉咙里的哭声:“我没事,让我多陪陪建民,好不好?”
那声音似在哀求,妇女们难受的就不敢再拉了,可是,也不能一直这么晒着啊。
那天,唐校长带了两个老师,从村里借来架车子,车斗里面放了三棵茂盛的松树,是从学校的校园里挖出来的。
反正学校也要搬迁了,以后这学校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把三棵松树移过来,栽到杨建民的坟头周围。
还别说,等松树栽好,再坐在坟头跟前,确实没那么晒了,能感受到微风吹在翠绿的松枝上,带来难得的一丝凉意。
望着坟头前的绿意,再看看一排排杨树苗枝头上的绿意,村民们若有所思。
他们也发现,今年的夏天格外热,那是因为没了杨树林子的阻挡,阳光只能直直的晒在大地上,可不就是热啊。
晚霞满天的时候,虎妞知道该回家了,她站起身,挎上空荡荡的花篮子,心里面也是空荡荡的。
经过小卖部门口,白鸽说:“嫂子,我让两个孩子吃过饭了,阳阳他们带两个孩子玩呢,锅里还有饭,你也吃点吧,回去不用再做了。”
虎妞没有抬头,她不想被人看到肿胀的双眼,轻轻的说:“我也吃过了,建民陪我吃的。”
虎妞的声音沙哑,干干的。
白鸽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嫂子,你得节哀,还有两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