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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春同行六十年

第十九章

落寞之时一

一九七零年秋,十五岁的车宏轩和同学们一起走进中学的大门。

孟乡公社将近二十个自然村,共有学生二百多名,按照公布的大名单,一共分了五个班,学生们各自找到自己的班级。

很荣幸,张老师竟然调到中学来,并且正好是车宏轩所在的五班的班主任。

车宏轩非常高兴,因为张老师是第一位对他特别好的老师。在张老师的照顾下,自己应该有所作为。确实,班里的一些事张老师都让他干,这无疑是个好的开始。

古明远和孟英姿分在一班,李思雨和陈娟分在二班,张大华分在三班,车宏轩和王秀分到五班。

学校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会,砖头砌起来的台子上挂起好多彩条标语,非常有气势。

广播里反复广播人造地球卫星传回的乐曲。

欢迎会由学校团委书记孟家旺主持,他用洪亮的声音来了一通开场白,然后请老贫农代表讲国际国内形势。

陈家旺到中学后毫无疑义地当上了班长,七零届学生毕业后,他毫无争议地荣升团委主要领导。

关于什么国际国内形势同学们并不感兴趣,每天新闻联播都说,耳熟能详。

车宏轩对老贫农代表这个身份很敏感,他预感到这里可能跟小学完全不一样。并且,这里的老贫农代表并不是没有文化,说起话来从容不迫,侃侃而谈,态度严肃得令人生畏。

他们几人打老贫农代表这件事,在公社范围内早已经传开了,几乎每位学生都知道,那么这位中学的老贫农代表也一定会知道,这令车宏轩非常担心。

老贫农代表讲完,学校的副校长刘学和开始讲话。

刘学和是位五十多岁的老资格教师,小个子,满脸皱纹,整天战斗脸,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几乎没有人看到他露出过笑脸。他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是荣誉j人,在孟乡公社没人敢在他面前撒野。

刘学和还是那张战斗脸,开始讲话:“我提几项要求:第一、大家要收起懒散的作风,不要把打砸抢那套带到我们学校来,有我在就决不允许这种现象发生!”

这令会场鸦雀无声,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敢这样讲话。

刘学和严厉地环顾一下会场继续说:“学生是什么?是我们的未来和希望,是要学知识和长身体,将来是我们国家的主人。可是,有些极为少数的同学却不是这样,他们热衷搞运动,什么时兴干什么,搞乱了教学秩序。这方面我们有沉痛的教训,什么大联合,坐车不花钱,到处游山玩水,据说有的大城市扔掉的白面馒头要用大汽车拉,这还了得吗同学们?我们再不能搞这些了,长此以往我们国家就是有座金山也呛不住败祸!”

同学们目瞪口呆,这和天天广播里宣传的南辕北辙。

“第二、在我们学校不允许随便在墙上贴东西,如果有需的要报批,没经过学校允许随便贴的,无论什么原因立即开除学籍!”

“第三、我们不允许那些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人破坏学校秩序,不允许这些害群之马横踢乱踹。我们要把那些人头上的角砍下去,把身上的刺撸下去,这里是学校,不惯你们这些臭毛病!同学们,一条鱼腥锅汤,我们不能让极少数人破坏了我们学校的教学环境,我们要勇于跟这些个坏人作斗争!”

“第四、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学好知识,长大了报效国家。同学们大家都知道,我们村南有座烈士墓,里面埋葬七位烈士,他们为什么牺牲的?他们是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为了我们现在能很好地学习!”

讲到这时候,他掏出手绢擦擦眼睛。

“同学们,他们有的跟你们一边大。每当我提起这些,就难免老泪纵横。烈士墓石碑上的对联同学们还记得吧?上联是‘生关里死东北可惜可叹’,下联是‘为祖国为人民甘洒热血’”。

这位副校长讲了很多,在他的讲演过程中,学生们几乎屏住呼吸,鸦雀无声,因为他们平生还没聆听过这么严厉且大胆的讲话。

当然,这些讲话对于自作主张习以为常的古明远不亚于当头一棒。

会后,张大华就对哥几个说:“这回老实点吧,夹着尾巴做人,王八拉车——规规矩矩的!”

别人没说什么,只有古明远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没几天,开始选班干部。

古明远在一班得票最多,却没当上班长,只给了个学委,这简直是开玩笑,没把古明远气死。中心小学的班长,到中学还没有过这么惨的。

李思雨在二班选票也不少,可并没有进班委,这和他原来梦想当班长的奢望相差甚远,难免也是一肚子闷气。

张大华没有选票,他本来就没这个奢望,用他自己话说那叫无官一身轻,万岁老百姓。他能坚持上学已经是不容易了,他的主要精力是家里的农活。只要家里有活就肯定不能来上学,就像读小学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他对当不当学生干部漠不关心。

车宏轩在五班得票最多,按理他也应该当班长,最少应该像古明远那样给个角色干干。可是,张老师公布的时候并没有提到他。这不仅让他惊愕,也令全班、乃至全年级感到困惑。

车宏轩知道这绝不是张老师的意见,一定和老贫农代表事件有关。一股委屈的热流直冲脑门,泪水在眼里晃了几圈,他睁大眼睛让泪水融化回去。那一刻,同学们都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下第一节课,车宏轩找到王秀,对她说:“学校里的事千万不能告诉家里。”

王秀同情地说:“这件事不能怪你,也不能怪张老师,你应该清楚是什么原因。”

车宏轩点点头,背起书包溜之乎也,干脆第二节课不上了。他信步来到南河沿,坐在一颗老榆树下。

此时正值初秋,碧空如洗,艳阳高照,远近的田野里红的是高粱,白的是玉米,矮的、金黄的是稻谷。东南方的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影映入眼帘,令他浮想联翩。

车宏轩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打击,他竟然泪眼汪汪,甚至认为靠读书求取功名是死路一条。他觉得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干脆想办法挣更多的钱,也许钱能平衡一切。

他也听说过,市面上普遍有一种说法,想必一定是有道理的:一有权,二有钱,三有听诊器,四有方向盘。

他下定决心,做个有钱人。

放学的时间到了,他搽干眼泪,背起书包回家去。晚上吃完饭,他找到王胖,两人依旧来到南河沿钓鱼。

第二天从南河沿回来,车宏轩告诉妈妈头痛,不去上学了。

晚上,古明远和李思雨来看他,大家都清楚车宏轩没上学的原因,谁都没有把话说漏,生怕被家里知道。

妈妈忙于家务,根本没时间理会他们。

第二天中午,车宏轩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张老师骑着自行车来了,在院子里和妈妈聊了好一会,然后和妈妈一起进屋。

车宏轩赶紧穿好衣服,下地去迎接张老师,礼貌地给张老师行个礼,问声好。

张老师坐在炕沿上,用那双水汪汪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学生慈祥地问:“泡病号呢是不是?”

车宏轩脸一红,特别难堪。

张老师满含笑意地说:“鉴于你在小学的表现学校领导不同意你进班委。这样,你做我的课代表,我希望你在语文上多下功夫。”

“谢谢张老师,我不想念了。”车宏轩很肯定地说。

妈妈感到震惊,严厉地问:“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笑话,你想学王胖?张老师和同学们对你都那么好,你不去上学对得起谁吗?”

张老师用她那标准语音严肃地说:“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生的路很远,困难和挫折总会相伴,必须战胜它,否则你将一事无成。”

“我不读书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我能挣到很多钱。”

妈妈非常生气地说:“没想到你就这么点能耐,原来是个尿小子,没大出息!”

张老师从包里拿出一副字画,递给车宏轩说:“这是我临摹的,清朝郑燮的诗,送给你留个纪念。”

车宏轩说:“张老师,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妈妈说:“张老师给你的东西你要珍惜,一会你把它挂在墙上,每天都看。”

张老师又拿出两本有关唐诗宋词的书递给车宏轩说:“这些都是你应该学习的,课余时间多看看。我时间紧,刚到中学任教需要认真备课,就不多坐了。”

车宏轩和妈妈一起送走张老师。

按照妈妈吩咐,车宏轩把张老师的字画挂在墙上,他认真看,原来是这样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