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能看得清其中要害,分得清其中轻重缓急才对。
念及至此,周长戟又望了一眼远处那高耸如山的威严皇宫,将心头的思绪转到其他地方。
“严东庆啊,严东庆,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了你,能让你赌上一切,亲手把自己逼上悬崖,博一场绝处逢生?”
周长戟修长的手指轻扣着车门,口中轻声自语。
‘春秋会首’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他心知肚明。
什么滔天权势,不过只是附加之物,其真正的价值在于晋升儒序二党魁的可能性。
这也是严东庆为什么会心甘情愿为朱家卖命的真正原因。
如果失去了春秋会,他不止多年心血会化为泡影,更会彻底失去破锁晋序的机会。
以周长戟对严东庆的了解,对方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绝不会是因为无法忍耐继续为朱家当狗,而选择一朝爆发。
其中肯定还有什么隐秘,是自己暂时没有不知道的。
而且必然就跟儒序二的晋升有脱不开的干系。
周长戟将眼前的谜团抽丝剥茧,一步步探究严东庆突然反叛的原因所在。
严东庆的出身并不显赫,甚至还不如出生于寒门的周长戟自己。
他是从北直隶某个县城夫子庙中走出来的,跨入序路完全是依靠自己。
除了这一点之外,严东庆其他的信息,包括父母亲人、成长经历等等,根本无人知晓,始终都是一个谜。
而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正是周长戟家族内斗即将分出胜负之时。
儒序内常说豪门深似海,但其实小家族中一样也没有任何温情可言,因为整个家族之中,可能只有上任族长有一官半职在身。
从某个角度而言,官位是权位,同样也是序位。
在被门阀掌握的帝国朝堂,继承家族长辈的官职是唯一的捷径。要想靠自己入仕,难如登天。
后辈子孙如果不争,那大概率此生都没有再入仕的可能。
不入仕,没有宦海浮沉,自然不懂人心掌控,御艺难成。
不入仕,没有袍服加身,自然无人尊奉敬畏,礼艺难成。
不入仕,没有门徒跟从,自然麾下无人可使,乐艺难成。
不入仕,没有意志凝练,自然手中箭弩软弱,射艺难成。
不入仕,没有显赫名望,自然书画无人问津,书艺难成。
不入仕,没有重权在手,自然无力把控时局,数艺难成。
六艺不成,儒序与凡人没有半点差异。
所以周长戟要跟自己的血肉兄弟争,而且是争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可惜当时的周长戟实力太过于孱弱,加上父辈偏爱,几乎没有太多的反抗,便被逼入了死境。
是严东庆出手救了他,将他拉入了方兴未艾的春秋会,一路提拔到了‘春秋四士’的地位。
周长戟曾经问过严东庆,为什么会出手帮助一个对他而言,无异于脚下蚂蚁的自己。
“野心和厌恶。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和我一样的野心,还有对如今儒序依附皇权生存的厌恶。”
严东庆的回答,让周长戟记忆犹新,铭记至今。
所以对于严东庆叛出朱明皇室这件事,周长戟毫不意外。
甚至朱家应该也预料到了这种可能,如今的嘉启皇帝也不是蠢人,自然不可能对春秋会众人毫无防备。
否则一旦脱离掌控,那春秋会很有可能又成为一座东林党。一番呕心沥血的谋划,沦为养虎为患的笑话。
因此朱家其实一直在严密关注严东庆,只是小看了对方的果断。
随着思绪渐深,周长戟发现严东庆反叛的时机看似鲁莽,实则十分巧妙。
在宏观之上,儒、道、阴阳组成的‘新三教’,正处于对峙僵持的阶段。
谁都不愿意贸然动手,都在等一个契机来打破平衡。
细微处,儒序内部张峰岳率先出手,朱家选择退让,春秋会人心颓丧,党争一触即发。
严东庆这时候展现出一会之首的强硬,不顾一切为徐海潮复仇,自然能在一众摇摆不定的儒序成员之中赢得一个好名声。
事实也确实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而且随着局势动荡加剧,朱家的实力毫无疑问会越来越强。
毕竟朱家立身的根本,依旧还是在乱世方显强悍的纵横序。
如果严东庆到那时候再反,很可能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就被沉尸河底。
由此可见,严东庆虽然依旧是在赌,但并不是热血上头,而是有的放矢。
“会首,看来您还是和以前一样,愿意为了序位而放弃一切啊。难道超越张峰岳,对您而言真就这么重要吗?”
周长戟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他懂严东庆,知道对方的毕生夙愿是超越帝国首辅张峰岳。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成为序二党魁,矢志不渝建立胜过门阀的儒国。
“您已经放开手脚了,那我呢?”
嘴角笑意淡去,周长戟扪心自问。
接替了春秋会首之位的自己,暂时算是保住了性命,可自己接下来的路又该怎么走?
周长戟的目光透过车窗,又复看向那座崔嵬皇宫,眼底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蓦然间,他想起了数年前,自己和韦升等人还在新东林党的阴影下小心潜伏之时,常常用来相互鼓舞的一句诗。
志若不移山可改,何愁青史不书功?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炸耳音爆从车顶掠过,沉下的重压瞬间崩碎车窗。
疾驰的车驾在驿道上摩擦出尖锐嘶鸣,刹停在滚滚冒出的焦糊白烟之中。
两道惨白的灯柱照出一道从天砸落的身影。
黑红雷光湮没,露出李钧冰冷锋利双眼。
“你跑的太慢了,周长戟。”
京畿重地,一身杀气的武夫赤手空拳,踏断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