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身份特殊,城中余众医者皆不好近身,劳烦小赵大夫随行,互送其前往金陵。”想来是见赵陆满面不可置信,赵全笑得诡诈,如蛇一般贴在她身侧,轻声道,“本官知道你机灵,但别想着耍什么花花肠子,到了那边,你的好处也不会少了,而这位姑娘也自有人接应,不必你多余操心。”
千里走单骑,叫赵全说得像一条康庄大道,赵陆笑吟吟的两指捏着刀刃,心下叹一口气,她这条小胳膊,从来没拧过任何大腿,真叫人气闷。
这不,叫人在头上肆无忌惮的拉屎,她理智回笼,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一路南下,虽是水路,但吃喝拉撒……为大人们办事,小女没有怨言,但这钱……”
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一看这锦衣华服病歪歪的女人就不是普通人,连锦衣卫这种机构都要费尽心力的找个不在册的郎中,还演这么多戏做铺垫……傻子也知道,这一趟不是好走的。
只一瞬间,赵陆就知道,自己避之不及的东西降临了,“还有,我得回去收拾个行李吧?别的就算了,你看这……药箱总是需要的。”
她指了指那个昏昏沉沉的美妇。
‘咣当’一声,放在面前的,是她素日里用老了的香樟木箱子,底下木头做的轴承小滚轮还是她亲手钉的,一丝假也做不得。
附带的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里头不过几身换洗衣裳,一袋子胡饼还泛着热气,瞧着就是路边随手买的。
她的委屈和气恼不值一提,因为脖子一痛之后,怎么上的船她都不知道。
美妇被人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还是美。赵陆就惨了,颠簸间头上和鸡窝一样,要不是脸蛋儿还算干净,只怕都要叫人当流民处理。
再掂一掂腰间的荷包,沉沉的略一欣喜之后,就见七八串铜钱并十来粒碎银包在里面,合拢都没有二十两。
她鼻息粗重一瞬,低骂了一句国粹,心道就这还得到金陵去,瞧着是压根儿没打算让她回京城了!但转念一想,正好,回头找个靠谱的镖局把这美人儿托付了,她就不跟他们玩儿了,以权压人,什么德性。
水流潺潺,不大的船舱有些破旧,总共可容纳二十余人的船只只载了十来个人,这其中还有一半是船夫,因此外头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赵陆靠在舱壁上,细细调着香粉,打算给面前的美人画个丑妆,要托付给镖局,这么张脸可不行,总被人盯着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不信锦衣卫托付的事只是寻常,这美人身上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要不要甩开若有似无的小尾巴,是个值得商榷的事情,等她醒了先打听打听。
正想着美人何时能醒,恰巧听得船夫气恼道,“今日出城前查得严呢,你说前些日子是因着贾家老爷家中御赐之物失窃,今儿又是为着什么?差点误了我开船的时辰。”
这种长途载客小船都是附属于各大镖局,船夫都是人家雇佣的,错过一趟就少挣一趟钱,怪不得言语之间满是埋怨了。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什么风吹草动,对于镖局这种有靠山的机构而言,知道得详尽些不算奇怪。
“要不说还得是锦衣卫牛呢,就是这事儿呢,听说啊,贼人捉到了,还供出了同伙儿,哎哟,你肯定猜不到这真相是谁说出来的!”一个年轻的声音起哄。
刻意停顿后,他又用一种看热闹的语气高声道:“听说啊,是那府上的女使,后来在宫中做医女的那个,不俱强权,拿着外出就诊时偶然得到的御赐之物,去亲口供词的!”
御赐之物,说的就是贾家了,可贾家还有谁在宫中做医女?赵陆有些茫然,难道是贾元春带进宫的?
“可惜呀,花儿一样的岁数,就这么在牢里自戕了,虽说是换那贼子斩首,留个忠义之名,可难保那贼子一家再去寻仇,可就倒霉咯。”这些有钱人家,心思都古怪得很。
同行人听了,也接话道,“这事儿我知道,我家三舅奶奶的侄子就在给衙门打更呢,说那贼子正是荣国府贾家的世仆,身上还有官身!那医女是太医院新收的门生,也是官身,这两家若打起来,可有得热闹看了!”
啊?
什么?
赵陆坐直了身子,手里的竹碗脱手顺着衣摆滚落在地,发出一连串滚动的咕噜声。
好家伙,自戕的竟是我自己,那我是谁?她顾不上打翻的竹碗,起身寻着行李,开始翻找自己的身份材料。
其实这些东西早就在空间里收得好好的,但既然传出自戕,那锦衣卫必定给她伪造了新身份,旷古烁今的哲思骤然降临,我是谁?我要去哪儿?我在干什么?
这一连串声响打断了外头闲聊的声音,有人笃笃敲响舱壁,抬声问没事吧?
隔舱住的是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十分不耐烦的睁眼瞧了瞧两人,低吼道,“没事!”
出门在外,犯不着与人红脸,赵陆没好气的回了一声没事之后,就拍上了舱门,再也没露过面。
翻遍了行李,没有找到身份证明,如今还“自戕”了,那户籍怎么办?她是不是就变成黑户了?好容易换来的自由身,一下子又变成了黑户,赵陆气闷,抬手间将美人画成了如花,难道要她以后去落草不成?
她的手法,配合这加了胶质的香粉绘在脸上,只要不去凫水,任谁也看不出破绽来。
只是,手心托着那张脸,她总是觉得有些眼熟。
不过美人的肩头的一串鞭伤,岔开了她的思绪。每日换洗时,雪肤上的暗紫色的皮开肉绽触目惊心,连见惯了外伤的赵陆都忍不住咋舌。
乖乖,谁这么心狠,对待这样的好颜色都下得去手,这美女别是哪家变态大老爷的小妾吧。
“你醒了。”美人儿完全苏醒时,是上船的第三天下午,船停靠在一个不知名的渡口,船上众人都兴高采烈的下去采购,唯独那个络腮胡子的鼾声震天响。
赵陆空间里堆满了吃的,倒是不着急采购。泥制的小火炉船一停就生起了火,细细煮了一锅咸蛋黄南瓜玉米粥,她端着小碗靠在窗边,就着流水吃得喷香。
元春醒来时,除了肩上的剧痛,看到的就是这么副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