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花生矿泉水~“
“啤酒饮料方便面~”
“腿收一下!”
最后一句就像是直接喊在沈怜风的耳朵边上,顶着一头黑色板寸的年轻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眼角明显还残留着一大坨黄褐色的不明物体。
“脚,脚,脚收一下。”
入眼一片漆黑,沈怜风只感觉自己的鞋子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几下,打了个哈欠,抬手拿起盖在脸上的黑色软呢帽,同时将伸出走廊的大长腿往回挪了挪。
推着餐车的乘务明显有些不高兴,她喊了好多声这个家伙才醒,本来每天干这个工作就很烦,每日在火车上推餐车是有次数规定的,她只想快些完成任务,然后回员工车厢休息。
自从高铁普及以后,旅途漫长又闷热的老式绿皮火车基本就被淘汰了,能选择这种班次的人,几乎都是没什么钱的中老年打工者,为了节约开支,才选择了这种如今好似受难的交通工具。
在这样的车上,餐车里的东西几乎是卖不出去的。
眼看到了饭点,大部分乘客都无视了乘务的叫卖,而是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诸如馒头、面饼之类顶饿又便宜的主食,一个个默默拆开塑料袋啃了起来。
就在乘务面无表情的推着餐车从那个刚睡醒的年轻人身边路过的时候,一声略显嘶哑的声音喊住了她。
“来包**。”
“什么?”
乘务没有听清,但好歹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面上立刻切换了一副虚假的笑容,回头望着正在擦拭着眼角异物的年轻人。
沈怜风也发现,刚刚睡醒,喉咙有些干涸,说出来的话语嘶哑又低沉,好似囫囵了两句,就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努力的分泌出一些唾液,沈怜风再次开口:“拿一包瓜子,再加一瓶矿泉水。”
“好的~一共三十五,请问是现金还是。。。”
沈怜风直接从帽子里摸出一张碧绿色的钞票,递过去打断了乘务员暂时的热情。
乘务接过钱,低头开始翻找腰包里的零钱,而沈怜风则是自己动手,从餐车上薅下了自己购买的东西。
双方最终默不作声的完成了这一次交易,周遭其他啃着面食的乘客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低垂的眼眉间看不出什么神情。
但毫无疑问,这个车厢内看到的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十足的傻波一。
正常路边摊卖的大马猴瓜子只要八块钱一包,矿泉水两块钱一瓶,当然如果你愿意支持本地产品的话,一块钱的水也是有的。
这都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了,在火车的餐车上买零食,就是再殷实的人家也干不出这种傻事。
再看看这个年轻人的穿着,也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
黑色的过膝风衣,黑色的软呢帽,黑色的西裤和黑皮鞋,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却又坐着老式的遭罪绿皮车,不知道图个啥。
真是可惜了那张比彭摆鱼还帅上三分的脸蛋,脑子似乎不太好使。
沈怜风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眼神,随着推着餐车的乘务离去,他默默的将找零往帽子里一塞,然后用双腿夹住瓜子包装,腾出双手,拧开瓶盖,恶狠狠的灌了一大口进去。
确实是有点渴了,浪费这点水钱就浪费吧,没必要委屈自己。
至于这包大马猴瓜子,他小时候爱吃是真没错。
将矿泉水放到桌上,沈怜风拿出用双腿夹住的瓜子袋,大拇指轻轻抚摸了一下牛皮纸袋上那滑稽的卡通猴子形象。
一道沉闷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仿佛在沈怜风耳边响起。
“都说了,什么事情都不宜过量,瓜子上火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就跟你讲过,还能把舌头磕起泡,怎么这么不知道节制呢?”
那是老沈的声音。
沈怜风小时候,吃东西何止是没有节制。
吃西瓜吃到烂嘴,吃橘子吃到烂嘴,任何喜欢吃的东西,沈怜风都喜欢一次性吃个够,直到甜蜜变成苦头,挨了骂,上了医院,才稍稍收敛。
收敛也是只针对那个把他吃烂嘴的食物,下次遇到什么好吃的,沈怜风照样往死炫。
常常一年就要因为烂嘴而进个四五次医院,因为大部分能被沈怜风爱上的食物基本都上火。
口腔科的大夫都被小沈怜风逼成了妙医圣手。
除了一样东西,沈怜风吃了十八年都没有吃腻。
直到前方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沈怜风才恍然从回忆当中回过神来。
这次回家,他没有带什么行礼,只是简单的选了一身衣服,拿上了手机钱包而已。
因此在周遭人们匆匆的起身在行李架上搬运行李的时候,沈怜风已经戴好了帽子,拎着一袋大马猴,站在了即将开门的火车车门边上。
城北的老式火车站,与那日新月异的现代化格格不入,没有所谓的检票机,接亲的人可以直接站在站台等候。
透过久经风霜的模糊不清的玻璃,沈怜风看到了自己表哥的身影。
自己的父亲老沈也算是一个民间小传奇,家中独子在那个年代显得极度稀有,但小时候清明节跟着家人回乡祭扫的沈怜风清楚,那只是因为沈家穷困潦倒,实在养不起第二个小子而已。
就这样的乡野小子老沈,居然拿下了当时算作城里还可以的家庭的富妞,也就是沈母。
沈怜风的爷爷奶奶都是很早就去世了,据说沈家其实当年在他爷爷那辈过得也还行,只是某个时期被打,抄家,迫不得已,爷爷带着奶奶逃入了大山之中。
而后沈爷爷因为被打留下暗伤,一口气没过去,就埋在了大山里面。
沈奶奶一个孤苦妇人,拉扯着沈父长大,借着山村里好心人施舍的那几垅地,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苦了一辈子,最后也没享受几年清福,沈父在城里买房后就安心的闭了眼。
沈家那时只剩下了沈父一人,与沈母结亲,生下了沈怜风。
总得来说,沈怜风其实是有个快乐的童年的。
沈父虽然出身贫苦,却积极乐观,只是因为工作是城里治安官的原因,经常要意外加班,总是缺席了小沈长大的陪伴。
直到十七岁那年,沈母意外离世,沈父性情大变,虽然从此对小沈寸步不离,却要求变得分外严苛,使得父子矛盾积深。
当年沈父与沈母的结合,就没怎么得到原生家庭的支持,加上沈家早已变成独苗,以至于家中发生这样的事情,沈怜风从外地赶回,也只有表哥过来接他。
火车停稳,车门拉开,沈怜风走下车厢,望着朝自己大步迎来的裴悯天。
“节哀顺变。”
裴悯天抱住了沈怜风,双手大力的拍打着沈的后背。
沈怜风没有吭气,轻轻后退一步,从裴悯天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治安署那边怎么说?”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以至于裴悯天都有些不适应,但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什么超乎平常的表现都不值得意外,因此裴悯天也就没有过多疑虑。
“正常情况下,失踪四年才会在法律意义上宣告死亡,但。。。姑父的状态有些特殊。”
裴悯天注意到沈怜风手中的大马猴瓜子,眼角有些抽搐,伸手一把薅下,扯着沈的胳膊,边走边讲。
“你也别老搞什么阴谋论之类的,姑父为人素来平和,更是经常与邻居热心来往,不存在任何结仇的可能性。”
沈默默的听着,没有吭声,过了半响,才抬头看了看天。
阴云密布,凉风四起,似乎即将要下一场暴雨。
“如果你还是有质疑,可以明天去治安署查阅现场录像,今天天已经很晚了,待会儿说不准还要下雨,要不先上我家吃个饭吧?”
裴悯天一路都在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话语,虽然他作为沈从小玩到大的铁裤衩,也知道小沈跟老沈有矛盾,但这毕竟是小沈最后一个直系血亲,生怕沈怜风会在某个地方想不开。
“饭就不吃了,车上吃过了。”
沈怜风随口扯了个谎,脸不红心不跳,虽然他跟表哥裴悯天关系很好,但裴家里的老长辈始终有些不待见他,去了也是自找没趣。
裴悯天却还没有放弃,他也知道沈怜风考量的原因,表示可以带沈怜风去下馆子,他是真怕这个现在气压降低到冰点的表弟脱离了自己的视线后会去做什么‘大事’。
不过沈怜风仍旧坚定拒绝,裴也不好再劝,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沈怜风上了自己车。
好歹把表弟送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