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眠眠心中一咯噔,连忙朝王家跑去。
前往王家的路上,谢眠眠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嘴唇在无意识颤抖。
他们赶到的时候,王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看见没,屋里挂着绳子呢,估计是上吊死的。”
“咋可能呢,下午我还跟他说过话呢!”
“你还别说,我跟他们家最熟悉,愣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想自杀的迹象。”
…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话题围绕着主角,中心却是他们自己。
谢眠眠挤进人群,看见里面的场景,慢慢停下脚步,怔了片刻,眼泪滚落。
厅堂当中放置着一副简陋的担架,枯瘦的王老二躺在上面,被白麻布盖住了全身。
他明明有一米七多高,死后却萎缩成跟七八岁小孩一样。
王老爹和他两个儿子站在担架旁边,神色哀恸。
大队长叹气:“好端端的,咋想不开了嘛!”
屋内弥漫着沉默,王老爹摇摇头:
“他早就活不下去了。”
听见这句话,大队长神色无比复杂,耳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
“我能看一眼他吗?”谢眠眠问。
大队长看向王老爹,他点点头,后退几步,把位置让出来。
谢眠眠探向麻布,指尖都在颤抖。
当麻布揭开的那一刻,王老二脖子上的青紫显露无遗。
他的眼睛紧闭着,嘴角向下耷拉,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痛苦,只有令人脊背发凉的麻木。
要有多绝望和痛苦,才会对死亡毫无感受。
谢眠眠生理性地想要干呕,但她忍住了,平静地盖上麻布,然后退到一边。
接着王家人开始商量着停尸下葬,计算花圈和纸钱所需的花费,棺材的打造以及坟地位置,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们来伤心。
人群渐渐散去,谢眠眠静静地看着,直到晏礼说“走吧”,她才跟着他回家。
到了家门口,晏礼转身关门,在这个时候,谢眠眠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
晏礼顿了顿,打了温水,拧干帕子,给她擦眼泪。
“他死了……”
谢眠眠双眼通红,哆嗦地抱紧晏礼,嚎啕大哭。
王老二死了。
那个怀着慈悲心,发愿要度尽天下苦难人的王大夫在一个平淡的下午死了。
他的灵魂在民国三十八年湮灭,他的躯体被埋葬于1975年。
又或许更早。
早在他无法承担人性之恶时,便随着那些痛苦死去了。
也是在这一刻,谢眠眠才明白王老二眼底的复杂究竟是什么。
——王老二在透过她,看着曾经的自己。
——
这几日都没出太阳,乌沉沉的天空像是蒙上一层灰纱。
王老二下葬这天下起了绵绵细雨,村民抬着棺木,放进了挖好的土坑里。
生产队里谁家出了事,大家都会前来帮忙,来看王老二下葬的人很多,他们摇头叹气,表示惋惜,感叹着以前日子真的苦,幸好清政府倒台了。
以往像他们这种底层百姓,人死了都是用草席随便一裹,哪里能用得上棺木呢。
众人互相议论,或坐或站,时不时看一眼墓碑。
王老爹白发人送黑发人,蹲在坟前给王老二烧纸。
葬礼完成后,大家纷纷离开,忙自己的事去了。
谢眠眠没有参加王老二的葬礼。
身死道消,他再也不存于人间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对王老二的死亡逐渐淡忘。
到了秋天,丰收的喜悦让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同时也会比以前更忙,收工时间延长到晚上八点,大人小孩都加入了秋收,谢眠眠看完诊,会拿着小马扎和二婶坐在一起掰苞米。
一颗颗饱满的玉米落到筛子上,慢慢扒完,便剩下光秃秃的玉米棒,谢眠眠把它们整整齐齐码在一堆,小山堆越来越高,满足感油然而生。
张六媳妇不赞同地摇头:“谢丫,你这不行啊,太慢了,你看看婶子。”
她宽厚的大掌包裹玉米,快速转动揉搓,不过几下,伴随着白屑的玉米齐齐掉落,扒完的玉米棒准确无误地掉进背篓。
“对咯,就得按她这么掰。”旁边的人附和。
谢眠眠点头,思索了一下,按张六婶的方法,手掌都搓红了也没弄出个名堂来。
二婶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就按你自己的方法来——”
“哎哟!我肚子疼!”
一声怪叫把他们的谈话打断,都不用回头看,众人便晓得孔小华又在作妖了。
生产队是一个集体,掰苞米人人有份,三岁小孩都跟着干活,就孔小华一人,整天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有毛病,想方设法溜回家睡大觉。
“哎,你昨儿脑袋疼,今天肚子疼,明天是不是又该屁股疼了?”
有人看不惯,直接把话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