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喀喀……”灰袍老者头也不回反手挥出,身周十余丈内近百棵老树枝干炸裂歪倒,与此同时他身体扭动几下,悄无声息从原来位置消失不见。
毫无防备的张昭受这股强烈气劲波及向后弹出接连撞折几棵大树,但他神情如常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慢慢从一堆枝叶中爬出,沾满尘土的脸上没露出一丝痛苦。
“道天涯?”灰袍老者疑问声音飘忽不定从空旷林内传出,方位不断游移变换难以捉摸:“你人还没到,区区传音符就想吓走我么?”
“别试探了,你根本看不出我的底细。”那个声音从断树残枝间清晰回应:“这样胆小怕死,你怎么能杀得了他?”
“十六仙躯中最脆弱的并不是阴幽香泽,而是你的隐遁之体,虽然生来便如蜃影符一般可映射周围影像无形无迹,却也因此不能修习练体技法,纵然气境已至化生,其实不堪一击。”
“所以你行事谨小慎微,明明几日前就来了,却一直躲在林中不断变换方位,窥视有没有人暗中保护他,确定万无一失后才敢现身出来。”
隐身林中的灰袍老者明显加快了移动速度,语音微现急促满含震惊:“你不是道天涯?这不可能,我怎么没看到你,你到底是谁?”
“按常理来说,其实我应该比你更恨这小子,怎知世事难料,如今我不但要治好他,还得杀了你。”那个声音中带了些无奈:“是你命苦,他的好运气还没用光。”
“大言不惭,你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灰袍老者在林中飞快穿行,确定没有任何敌人出现开始渐渐放慢脚步:“你是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推断出我已经来了几天……”
“头一日,你在他西南方向十五丈远的树上,整整一个时辰没动过。第二日在他身侧来回穿行试探,刚才还吹嘘自己过目不忘,那我说的对不对?”
空中微微扭动,灰袍老者反而停下脚步现出身形:“你一直守在这林子里,就是为了治好他的失魂症?,若是你真那么厉害,何必等到现在才出声。”
“言多必失,凭着几道隐符就想让老夫离开?就算你真想医病,也不用非让他到这里来,依我看,你恐怕身体不便,根本没办法随意走动吧,否则为何没出手阻挡,看着他被我打伤?”
树林中安静一会儿,那个声音幽幽回应:“他识海受到重击魂魄俱损,体质有异才勉强留得一些残余,不过倒也奇怪,诸法齐失后辨人思绪的能力反而更强。”
“这里是他从前常来的地方,花草水木中都留存了一些记忆,我收集起来让他反复观看,这才有些成效。要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突然开口说话?”
灰袍老者忍不住低笑几声:“寻常花草也有灵识?看来你的脑袋也不太正常,跟他在一起真是很般配。”
林中那声音根本不在意他的嘲笑:“天地二魂便如时光消逝一去不返,但人魂尚在便可慢慢填补,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让他再次记住就行,又何必在意方式?”
“若能将这些零碎片断与他脑中残存结合一起,往事尽复有知有觉,岂不就是重生了天地二魂,与此等惊人成就相比,从前的仇怨又算得了什么!”
听那人语声渐转高昂如疯似癫,灰袍老者冷哼一声掠向张昭:“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我这就杀了他,顺便替你省下这份力气吧。”
“他灵智虽失,体内法诀一直还在运行,你想杀他得正中要害才行,何况有我在这儿,只要他一息尚存,皮肉受些苦倒也无妨。”
灰袍老者全神戒备接近张昭:“多谢提醒,我这就捏碎他的脑袋,再看看你能不能救他回来。”
“你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其实杀人简单,但让一个人不知不觉的死掉却很麻烦。可我很享受那个过程,静静的……,看着他们一步步踏进黄泉。”
“咱们这样的人平时都不爱说话,在某个时刻却滔滔不绝难以自制,你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这样?”
“我猜你应该知道他不少事情,如今他正处在恢复阶段,看到任何关于从前的记忆都对他有很大帮助,而且,你刚才教的也不错。”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修者身上的精血在灵力灌注下会更加鲜美,让你这样运功奔行久一点,味道才好……”
那种馋涎欲滴的语气听得灰袍老者头皮阵阵发麻,凭着多年阅历他立刻做出了判断,放弃张昭腾身而起遁入空中。
“啊呀……”已经隐去形迹的灰袍老者突然长声惨呼,蓬的一声重重跌落尘埃,灵力尽散重新现身出来,神情痛苦不停翻滚扭动:“你下毒……”
“师尊说过,毒术只是小道,你已至化生境界,寻常毒药没什么效用。”林中那人阴笑几声:“何况中毒后体内精血变苦变黑,我实在没兴致。”
“这是什么……,啊……,你到底是谁?”灰袍老者觉得体内有无数异物来回攒动,将自己经脉丹田内原本充盈的灵力吸得干干净净,身似细针穿刺渐觉冰冷却看不到半个伤口。
“人身只有趾甲毛发感知最弱,这两晚闲来无事,我就在你身上试了试……,至于它叫什么还真没想过……,既与我功法相融,便叫血神藤吧。”
灰袍老者脸上皮肉抽动答不出话,没法凝聚一丝灵气连爆体自绝都无可能,全身咯吱咯吱响了一会儿渐渐干瘪下去,双眼凹入状如骷髅。
“丝丝丝……”近万条纤细如毛发的鲜红长丝从灰袍老者躯体各处钻出,剥离了他最后一点生机,身具十六仙躯之一的灰袍老者竟连对手是谁都没看见便殁于林中。
张昭静静站在旁边目睹着这一切,就像平时看老屠户宰杀牲畜没什么区别,但他却对那些吸饱精血浮在空中的赤红细丝十分感兴趣,走过去想要伸手抚摸。
“咻咻……”透着晶莹红光的血丝避开张昭向后急缩,纠缠一起成了手臂粗细的红色藤根,随后周围传来一阵阵枝叶磨擦声。
被灰袍老者震倒的那些古树扶摇而起,林中绿光缭绕迅速恢复成原来模样,一条条黑红色的细小藤条从地下蜿蜒而出,很快在张昭前方汇成一个人形。
抽干灰袍老者精血的那条粗藤盘旋冲至与那团人形枝条交融一体,张昭耳边似乎听到细微吸吮声,那团藤枝上蠕动着生出血肉,很快便能看清那人脸上惬意。
凝神透入对方识海,张昭似是看到一个红色水池轰然炸开,腾空跃起一个人影挥出硕大光球斩来,而且出刀少年的面貌十分熟悉。
一处幽谷内,三名老者和一位白衣少女瞧着同一个人在与他面前十分相似的红色根须上不断按压,随后又将那堆东西掩埋地下……
“你记得的那个人……也是我吗?”张昭望着白衣少女的面貌神情迷惘:“我……在干什么?她是谁,为什么每次看到她都觉得有些奇怪?”
“哦……,真舒服,化生修者的精血果然不一样。”藤条所凝那人意犹未尽长长呼气,眼神复杂看向张昭:“那就是你,我们脑中的那个人都是你。”
“你为什么从地里出来?刚才那个人要杀我,你又杀了他吗?”红色藤人苦笑点头:“没错,他要杀你,我杀了他。”
“我……从前要杀你吗?你好像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杀了他?”听到张昭的问题红色藤人摇摇头:“这个很难讲,凭你现在的情况没法理解。”
“你还听不懂这些话,以后会慢慢明白,我和你一样,都算是彻底死掉一次,天下也只有我才能治好你。将别人脑中你自己的样子联系起来,就能唤醒你以往的记忆。”
他缓步走近毫无保留任张昭探查自己:“我和你并无交往,不过这些人应该都是你很熟悉的,从他们身上可以找回你的过去。”
一张张面孔在张昭眼前交替移动,一群年轻人和他有说有笑走向湖水尽头,将袋内树种草籽撒在一块巨石的缝隙中……
他将一条条大鱼穿在树枝上烤熟,坐在旁边接过烤鱼的人却不断变幻着模样,那些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向他的目光中都是满含笑意……
那个令他心跳不已的美丽姑娘与他并肩坐在一片绿地上,两人吃着一只白毛猴子捧上的鲜果不时发出欢笑声,远处还有三位老者满面慈祥……
一名黑裙少女挥手将他赶开宽衣解带走入湖水中沐浴,然后披上一件红色羽衣走到他面前,虽然记不起她是谁,张昭胸中依然微觉窒息……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名字,将他们眼中的你结合在一起,就成了你自己的回忆。张张昭,从前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以后咱们的关系也难以预料,不过现在……,我和你有着共同的敌人。”
“张昭,你今儿怎么回来的晚了?”祝亮一边打着招呼,伸手将旁边食盒中的饭菜取出摆好,这才发觉张昭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这位是……?”
那人披着一件奇特红袍,每次踏步都会留下个淡红色足印,其中似有些东西缓缓蠕动,祝亮觉得好像是许多细小根须,很快便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他身上渗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但祝亮对张昭身边出现这类情况早就习以为常:“前辈尊姓大名?您是来探望张昭师弟的吗?”
“祝……师兄,他……来帮我治病的……”祝亮全身一抖手中饭碗掉落桌上,满脸惊喜望向正在打量自己的张昭:“师弟……你……,你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