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啊,不是吗?
走上了这条路,谁又能回头?
出了佛寺,崔显纯站在山顶上,俯瞰山下众生。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南柯一梦二十年,该醒了。
片刻后,这位在前朝被戏称为“泥塑尚书”又在入阁后被唤作“纸糊阁老”的清河崔家家主冷笑道:“我崔德璟在朝廷里混了大半辈子,也做了大半辈子的窝囊废。崔某身无长物,你们若是打我的主意,大不了,玉石俱焚。”
便是他一败涂地,也要整个大昭为他未竟的野心陪葬。
同样是身处黑暗,谁都不需要去怜悯谁。
“我干了,你随意。”
沈芷兮所料不错,隔日一早,顾念秋又收到一封语焉不详的信。
她和陆燃将信带到顾沅那儿,沈芷兮也闻讯赶来。
他们拿着信破译了半天,方才解出此人在信中暗藏的玄机。
今日午时三刻,阁主与小女子在微雨轩二楼雅间邀殿下相见,有你们想要的真相,过时不候。你的身世小女子亦是知晓,万望殿下如约而至。
落款是陶成蹊。
陆燃和顾念秋面面相觑。
长公主的身世?陶成蹊?阁主?
这都是哪跟哪啊。
还是沈芷兮最先反应过来,她解释道:“这封信用的是南诏古文写就,李不言便是南诏人,因此她会用南诏古文迷惑我们不足为奇。”
陆燃听得一愣一愣的,“那这封信跟李不言有什么关系?”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沈芷兮缓声道,“陶成蹊是李不言的妹妹,也是离阳宫宫主,天下最擅长用毒的毒师,除去宁封子,便是她了。”
陆燃插了一句,“临熙,殿下既然都查出来这个陶成蹊的身份了,就不用我查她了,告辞……”
他刚要开溜便被顾沅一把拽住:“着什么急啊,你继续盯着她和苏九陌。”
“至于她说我的身世,倒也好解释,母后当年未嫁给父皇时,便是以照夜清的身份行走江湖,我外祖管不住她,便由她去了。”
顾沅听到“照夜清”三个字又重新拿起信看了一遍:“这上面也没提到啊?”
“陶成蹊的意思是,若我不赴约,她就把母后的身份公之于众,到那时,两座庙堂一个江湖的人都得来找我寻仇。”沈芷兮知道,母亲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结了许多仇怨,后来在宫中不慎染毒可能也与江湖人的暗算有关。
顾沅有些担心道:“殿下,既然这个陶成蹊也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毒师,便让微臣与殿下一道前去如何?”
沈芷兮浅笑着摇了摇头,“无妨,此等小事本宫自己能摆平。”
她的毒术师承母亲,现在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连南疆第一权臣宁封子都能着了她的道。
年少时行走江湖,什么样的险境她都见过,更何况现下只是一个天下第二毒师和一个不知名的阁主。
这么想着,沈芷兮就打定主意前去微雨轩与他会面,而一直就不放心的顾沅在她离开后即刻将盯着楚世子的余安叫了回来:“你去微雨轩二楼雅间,盯着陶成蹊。”
“那楚王世子呢?”余安疑惑道。
“方才内阁接到八百里加急递上来的急报,楚王薨了。”顾沅轻声道,“他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了。”
与此同时,京郊易水别院。
“楚王薨了。”唐修瑾淡声道。
宁封子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从楚地发来的急报直呈内阁,老师既然知道,我也就知道了。”唐修瑾修长指节轻轻叩响案几。
“燕都城,当真是要变天了。”
刚从潭柘寺回来的崔显纯听闻楚王薨逝,楚世子沈峻当日就要回荆州主持丧仪,便亲自赶到城外送他一程。
按说崔显纯与楚藩一脉也算是老交情了,除去两家联姻亲上加亲一事,当年沈渊授崔显纯湖广节度使一职,换句话说,崔显纯自那时起便是楚藩幕僚。
也是从那时起,年幼的沈峻便尊称他一声“先生”。
而今再见到自己当年的学生,崔显纯百感交集。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沈峻一身素服,向崔显纯躬身一揖:“学生多谢先生这么些年来的教诲。”
崔显纯敛声道:“既然如此,今日臣便再教殿下,最后一计。”
“先生请讲。”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崔显纯眸色一凛,“自古皆然。”
沈峻默了片刻,缓声道:“谢先生点拨。学生走了,先生不必远送。”
送走沈峻,崔显纯抬头望天,低声笑起来。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他崔显纯的气运已尽,但那又如何?
大不了,闹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