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陈四平默默翻看着抄录的笔记,恍惚间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整个世界都是凉的,唯有他的胸膛的热的。有人喜欢呼朋唤友,推杯换盏,有人喜欢妻女陪伴在旁,看电视图个乐呵,陈四平只喜欢一个人独处,安安静静读书思考。有的时候他会想,这是父亲遗传给他的,先天的基因,后天的环境,共同塑造了这一性状,只可惜种子发芽生长需要时间,父亲没有等到这一天到来。如果父亲遇到的是现在的自己,而非过去的自己,他会不会对儿子有所改观?他还会不会离家出走,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相看两厌?世间没有如果,时光不能倒流,陈四平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失落。
他听到母亲隔着墙大叫一声,心头猛一跳,忙起身前去探视,小脚指磕在椅腿上,疼得龇牙咧嘴。
自从母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病,陈四平就卸掉了门锁的保险,生怕母亲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出不来。他顾不得脚趾疼痛,一瘸一拐走进母亲的房间,却见她蜷缩在沙发里,后背弯得像一张弓,电视的荧光照亮了她的脸,苍老,迷茫,无助。
陈四平蹲在她身旁问了几句,母亲不理不睬,目不斜视,只顾盯着电视看,似乎刚才那一声大叫只是他的幻听,什么意外都没发生。陈四平久久注视着母亲,蹲得腿脚发麻,这才扶着沙发慢慢站起身,一步步向外挪去。
平心而论,吵归吵,闹归闹,在父亲离家出走前,母亲对他很好。记得有一次,他在学校闯了祸,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打篮球时跟人发生冲突,一时急火攻心,头脑发热,跑到一旁搬起水沟盖板打算砸人。水泥的盖板太重,搬了几步就放弃了,不巧的是正好被校长看见,让学生处严肃处理,给了个处分,把家长叫去签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父亲对他彻底失望,说了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学校的规定处理,该处分就处分,该开除就开除,他是不会去签这个字的。母亲嘴碎,把陈四平责备一通,第二天去学校赔笑脸签字认错,事后觉得委屈,跟父亲狠狠吵了一架。很多天后,等风波平息了,父亲问她,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要给他擦屁股?母亲脱口说,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想到这里,陈四平鼻子有些发酸。他忽然记了起来,父亲把这叫做“母性”。
他匆匆翻到那一页,从头到尾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