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作为后来人,对朝鲜的战斗力稀烂有一定的认知,但依旧震惊于朝鲜的迅速败北,更遑论大明朝的明公们了,明公们在得知了倭寇入侵朝鲜的时候,一直是不温不火的准备着,直到十九日汉城告破,大明才意识到,朝鲜真的是个破房子,倭寇踹两脚就会塌。
大明朝对朝鲜的实力,有着明显的、不切实际的高估,甚至在刚开始有着非常明显的坐山观虎斗的打算,这种高估不能怪明公,因为这就是大明对朝鲜的刻板印象。
汉唐不提,年代过于久远,黄金家族如日中天的时候,马蹄之下莫敢不从的年代里,蒙古人的铁蹄奔向了朝鲜半岛,六十年内发动了整整九次进攻,才将高丽打的俯首称臣,最后的最后,也称不上是完全的胜利,因为王氏高丽保证了基本的国体,国王的世系被保留,并且国王和元朝皇帝姻亲,做驸马国。
王氏高丽能够维持国体,这在蒙古人的征伐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
元末明初,大宋远征军关先生关铎、破头潘潘诚、沙刘二等红巾军将领转战万里,自辽东三次进攻王氏高丽,最终兵峰抵达到了开城,关先生在开城被杀,韩宋最大的野战军团仅剩下了潘诚一部,狼狈的逃回了关东,最终战死。
洪武六年,朱元璋给王氏高丽国王王颛的圣旨中还专门提到:关先生那波男女,不理法度,只要贪淫,以此上,他也坏了。
在朱元璋看来,关铎、沙刘二、潘诚在开城被杀的原因,是贪淫过度,纵兵劫掠,坏了军纪最终败北。
洪武三十年,朱元璋还专门给辽王下旨说:此夷(朝鲜)不出则矣,使其一出,必有十万之众!定辽境土与之相接,宜阴戒斥堠,以防其诈。
当然辽王跟着朱棣靖难去了,迁回了关内,再也不需要担心朝鲜了。
在大明眼里,李氏朝鲜虽然没办法跟大明全面冲突,但最少也是东亚一霸,大明皇帝从邪马台军港撤军的时候,朝中有不少精算派的大臣,都觉得陛下英明的很,让朝鲜和倭国强强碰撞,大明好收渔翁之利。
结果这李氏朝鲜,东亚一霸,只用十九天就把京城给丢了,而且王氏高丽营造的王城开城也快丢了,平壤也紧随其后,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陛下,陈天德的塘报。”冯保将陈天德的塘报放到了最上面,陛下交代过,情报要最快速的让前线的将领知晓,同样到了京师,第一时间告诉皇帝。
对朝鲜实力错误高估,不只是大明,还有倭国,织田信长一次就派了十五万兵马,可谓是倾巢出动赌国运,这种倾巢出动也是对朝鲜实力的尊重。
朝鲜也值得这份尊重,因为朝鲜实力不算弱,朝鲜有两支装备精良的骑兵万人队,一支由兵马节度使申砬率领,一支由兵马节度使韩克诚率领,这两支骑兵队压着建州女真打,称得上是精锐,都是长期在北边戍边的百战之兵。
申砬率领一万骑兵,四万步兵在弹琴台背水一战,首战即决战,一战就完蛋。
根据陈天德搜集到的情报来看,主要战败的原因,就是这位名叫申砬的节度使轻敌大意,认为自己五万对一万五,优势在我,临战前,这申砬仍然酩酊大醉,弹琴台最优势地形黄草岭,拱手让给了倭寇。
自己先把地利给丢了,让倭寇占领了黄草岭。
刚接战,步兵没打过,在战争天平向倭寇倾斜的时候,申砬恼羞成怒,穿过了灌木丛,要用骑兵将对方军阵冲散,最终全军覆没。
而韩克诚,则是临津之战的守将,也就是把朝鲜王公贵族们逼得离开平壤的一战,这一战同样极为抽象。
“从陈天德搜集到的情报来看,临津之战,朝鲜败北的主要罪人是朝鲜王李昖?如果不是他被脑子踢了,要求韩克诚渡江追击,韩克诚据天险而守,这一战胜负尚未可知。”朱翊钧看完了塘报,眉头紧蹙的说道。
“目前来看,的确是这样的,韩克诚还是很厉害的。”冯保仔细研究了下塘报,又看了半天的堪舆图,也只能扶额。
这一战不该输。
韩克诚在临津江的北岸布防,而倭寇需要渡江进攻,以一万三千人的规模,挡住了小西行长的一万五千人和加藤清正的两万两千人,阻挡了整整十天,而且韩克诚还玩起了兵法,离间计,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是世仇,祖祖辈辈来回攻杀,韩克诚利用他们的世仇,派人冒充偷袭,让两个将领之间薄弱的信任化为乌有。
甚至在进攻的路上,小西行长抽冷子给加藤清正一刀,第一军团偷袭了第二军团,差点临阵火并。
本来,局面已经稳定了下来,临津阻击战,让朝鲜人意识到,倭寇不是不可战胜,各地的援军也在赶来,再加上韩克诚不断地收拢逃兵,人越打越多,从一万三千人逐渐扩大了五万人的规模。
在局面一切向好,似乎倭寇兵峰只能抵达汉城,无法再前进的时候,朝鲜王李昖发力了!
在让人失望这方面,李昖从不让人失望。
李昖多次下令催促韩克诚渡河追击,如同丧家之犬的李昖,对手中掌握了五万大军的韩克诚一点都不信任,只觉得既然能打赢,那就把倭寇推下海,在临津渡口磨磨唧唧,恐怕不是想拒贼,而是想篡位!
不得已,韩克诚渡河、进攻、遇到伏击、败亡、防线失守,韩克诚不肯投降,在临津江滩头死战而亡,脑袋还被倭寇砍下来,签在了长杆上四处招摇,庆贺胜利。
“以朕来看,这临津丢了,开城也就三五日了。”朱翊钧抬头,啧啧称奇的说道:“怪不得这个李昖要从平壤逃跑呢,他再不跑,平壤守将怕是要砍他脑袋做投名状,投降倭寇了。”
朱翊钧是很难理解的,这李昖抽什么风,明明没什么指挥能力,非要亲自指挥,一败再败的情况下,能稳定住局面,已经是韩克诚的极限了,非要逼着韩克诚去送死。
大明皇帝在这方面表现的就很好,从来不亲自指挥,他只要告诉大明军,他要什么就够了。
比如,他要俺答汗死,戚继光就能十年磨一剑,万历十年把俺答汗押解入京,让皇帝把虏王斩首示众;比如,他现在告诉大明军,他要义州做战略支点,马林、赵吉就把义州拿下了。
朱翊钧对自己的天赋心里有数,不给前线军兵添乱,是作为皇帝的自我修养。
“陛下,韩克诚和李舜臣差不多,都对朝鲜宗室、大臣非常不满,对朝鲜的重文轻武的风力舆论怀恨在心,朝鲜是重文轻武,因为朝鲜第一个国王李成桂,就是武将篡位篡来的王位。”冯保简单的回答了下陛下的疑问。
也不能完全怪李昖瞎指挥,这韩克诚就差把造反写到脸上了,李昖本来就要为汉城的陷落负责,人心思动,只有尽快收复汉城,才能坐稳王位,种种情况下,李昖只能如此下令了。
大明兴文匽武,以文官节制武官,除了正统年间非常过分,文官可以无诏杀武官之外,其他时候,还算算是正常节制,但朝鲜已经达到了重文轻武的地步。
跟蒙古人打了六十年,抵抗了整整九次进攻的王氏高丽,到现在十九日丢掉京师的李氏朝鲜,是有巨大差别的。
因为李成桂是武将篡位,所以在得势之后,整個朝鲜就开始了重文轻武,能打的将领像申砬、韩克诚之流,统统戍边去,实在不好赶走的,像李舜臣之类的武将,就是可劲的为难,白丁从军,后勤没有,粮食不给,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李昖还在防备韩克诚,觉得他只防守不进攻,想篡位,越催越急。
“这仗打成这稀碎样儿,臣觉得就一个字,该。”冯保作为内相,为陛下分析了朝鲜速败的原因。
朱翊钧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只是苦了朝鲜的百姓,你看看马林上奏,这逃难能到义州的百姓,十不存一啊,这能跑就已经不容易了,跑的路上死了一大堆,到了义州,义州没粮,直接紧闭城门,不让流民入城,冻死的,饿死的,比比皆是,哎。”
“从内帑拿二十万银来,下章户部,扑买足够的粮草,送往义州。”
草料是赈灾必须的东西,这是皇帝的恩情。
朱翊钧从来不会把别人家的棺材抬到自己家哭丧,那是弱智行为,脑萎缩才会干出来的事儿,他之所以肯花银子,完全是因为义州是属于大明的了,他就是个貔貅只进不出,既然已经实际控制,哪怕是朝鲜王室爆种,自己把倭寇赶下海,朱翊钧也不可能吐出去。
土地、人口、矿产,俺的,俺的,都是俺的!
“这义州、定州、安州三州春耕,再让王次辅弄点水肥过去吧,既然归了大明,弄点水肥,让归化人知道大明怎么种地的,然后在当地生产水肥。”朱翊钧筹划着占领的事儿,打仗他不行,可怎么统治,他还是清楚的。
水肥不要多,有一点,做出对比实验,让当地人接受水肥等同于接受了大明。
这年头,能让百姓安安生生的种地,那就是还不完的恩情。
绥远也是这个思路,能让草原人不必冒着冻死、饿死的风险,安安生生的种地、放牧、圈养,就会慢慢变成大明的形状,绥远已经纳入大明三年了,没有大规模的反叛,只有数不尽的生人祠,里面供奉着皇帝、戚帅、潘季训。
朱翊钧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儿,那就是朝鲜文武、百姓,对于大明的统治,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抵触,甚至还有点终于等到了今天的如释重负。
马林在义州推行户籍,就是一户一籍,人人要登记,结果朝鲜百姓趋之若鹜,拿到了户籍的人,甚至会嘲讽拿不到户籍的人,似乎拿到了大明户籍就高人一等。
马林、赵吉曾经以为是错觉,直到他们看到了一件事儿,在义州的街头,有户籍的小孩,逼着没有户籍的小孩磕头,而且那有户籍的孩童趾高气昂,说看到了朝鲜王也不必下跪。
到那一刻,马林和赵吉,才知道这种现象不是个例,而是非常普遍,拿到了户籍的孩子就是高贵的大明人,没有拿到户籍的孩子,就是卑贱的朝鲜人,就得磕头。
大明使者到朝鲜,朝鲜国王要磕头,而且还只能一直跪着答话,这是藩国仪注对藩属国明确的要求。
上国之民,不拜下邦之主。
大明在朝鲜是有十分深厚的统治基础,或者说,朝鲜臣工万民里,有不少人把朝鲜认定为大明的内番,自己是二等大明人。
“陛下,戚帅上奏问,京师开拔,还是按原定的科举之后吗?”冯保询问大军开拔的日子,现在朝鲜战场只有一个先锋营,李如松带领两个骑营还没有抵达九连城,按计划还有三万锐卒由戚继光亲自率领。
“嗯,科举之后,他朝鲜王就是把朝鲜全丢了,也是科举之后。”朱翊钧点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