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考了很久,有关您为什么不开心,最后得出了答案。]
[您不属于这里。只有回到最初的起点,重新开始,才能再次看到您的笑容。]
[于是我和神做了一个交易。]
[健康和亲人,都希望您能拥有。]
[以及,希望那本历史书能帮到您。]
到这里便结束了。
厚厚的一本日记,却只有末尾几页写着简短的字迹。路加仿佛看到兰斯写完了整本日记,又一页一页删成空白,就像兰斯本人的生命一般,被删除到空白。
或许在那末尾之后兰斯还倾诉了什么,不断删删减减,最后
只留下了充满克制的歉意与祝福。
其实,按照兰斯的安排,路加根本没有可能看到这本日记。
当兰斯用克制的笔锋,将信写给一个终究看不到这封信的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路加捧着日记与自画像,默然不语。
寂静的地下空间里,老管家越来越胆寒。
他今天才知道,他服侍的上一任雇主竟然是一个偷窥变态,偷窥对象还是现任雇主。
即便换作一个懦弱的人,都会因隐私被侵犯而勃然大怒,更何况而这位路加·查理曼先生向来相传脾气暴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沉默中爆发。
老管家胆战心惊了半晌,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啜泣。
路加在哭。
同时又在笑。
他又笑又哭,眼泪划过扬起的唇角,很开心,又像伤心到极致。
他很开心,因为在这个他以为所有人都厌恶他的现代世界里,一直一直都有一个人,偷偷地爱着他。
但他知道得太晚了。
“请……”路加抬起了满溢着水光的眼睛,向管家说,“请带我去埋葬他的地方。”
圣国。
瘟疫消,洪水退,叛党灭。
在经历了百年的颓态之后,整个国家在统治者的治理下步入了一段黄金时代。
而这个盛世的国王竟然常年卧病,很少出席国王议会,国家事务几乎全由大臣和教皇代为主持。
国王的卧室里,兰斯搂着沉睡的少年国王,望着他,轻声讲述着爱语与趣闻,一次便是几日几夜不动。
这已经是路加沉睡的第十年,时间在他们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两条时间线的时间流速不同,现代的一分钟,在圣国便过了几个月;现代的二十分钟,是圣国的十年。
阿芙拉敲开了门,坐在他们床边的高背椅上。
十年过去,她登上了教皇之位,在国事的洗练之中,从纯善的少女,长成了一名雍容华贵的女教皇。
她是第一位女性教皇,也是第一位拥有俗世婚姻的教皇。
神谕教派修订了大量教义,教
义逐渐变得人性化,现在已经不再要求信徒和神甫的禁欲。
见到她来,兰斯坐起来,向旁边挪了挪身体,给他们兄妹二人一些空间。
阿芙拉向他点了点头,然后握住了路加的手。
“哥哥,我就要结婚啦。”她仍用从前天真少女的语气说,“你再不醒来,就连我穿婚纱的样子都看不到了。”
她想到什么,笑了笑:“再多拖一阵,说不定醒来就只能叫我祖母了。”
路加睡容平静,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他的相貌仍然是少年时的模样,并且丝毫不变,直到阿芙拉垂垂老矣,直到她死去,彻底化作尘埃,她的哥哥都永远年轻。
能在永恒的时间里陪伴路加的,只有兰斯。
这么久以来,兰斯从未有一秒离开路加半步。他十年如一日地守着,与一个不会回应的身体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期望有一天这具身体能重新拥有灵魂,向他展露笑颜。
兰斯很多次想要抛下一切,出发去寻找路加的灵魂,后来都被阻止或者打消了。
近来,这个念头变得前所未有地强大。
“我劝你不要。”欧西里斯蹲在窗台上说。
祂曾经附身的那只胖黑猫早就离世了,现在这只是它的儿子,同样也在走向暮年。
“与灵魂相符合的肉体会吸引灵魂,路加正是这样,才在茫茫时间与世界之间寻找到了他的肉体。”
祂对兰斯说。
“如果没有相符的肉体,你只能不断在一条条时间线与每条时间线里的万千世界中搜寻,灵魂漂泊太久,极有可能会永远陷入沉睡。”
“我不怕沉睡,也不怕等待。”兰斯淡淡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我只是怕……如果没有我,他在那里会不会孤独,会不会过得不开心。”
欧西里斯心情低落,趴倒下来。
祂能感觉到,如果再不说出那个秘密,就真的留不住兰斯了。
“衔尾蛇戒的作用,不仅仅是将欲望转化成生命力。”祂说,“事实上,这枚圣物拥有无限的潜能,只要欲望足够强烈,任何奇
迹都能发生。”
“这些奇迹……比如,它会带着路加的灵魂穿越时间与空间,回到这里来。”
“你之前从未与我说过。”兰斯道。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欧西里斯抖抖胡须,“理论上万事皆有可能,但即便是以欲望成神的我,也未必能发挥出它全部的力量。”
更何况是路加呢。
“所以,你可以祈祷自己之前少惹他生几回气,让他多爱你一点……”
兰斯定定注视着怀中少年的身躯。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留下的那些“罪证”。本来没有打算让陛下看到,但现在恐怕……
欧西里斯跳下了窗台。
“如果他深爱你,那么你在这里,就是他回归的‘锚点’。”
“再等等。相信他。”
现代。
路加坐在墓碑之前,手中捧着玫瑰花束。
墓园中偶然有人来往,拿的也是纯洁庄严的花环,只有他一人手捧炽烈的火焰。
兰斯的墓碑还是崭新的,葬礼悄无声息地进行,他生前透明,死后透明,甚至没有人为他送上花束。
天色渐晚,路加手指上衔尾蛇戒上镶嵌的紫水晶,在晚霞中晃过一抹光晕。
他没有留意到。
“不必管我。”路加对老管家说,“待会自会有人来陪我。你先回去吧。”
老管家有些担心,但还是听命离开了。
墓园里只剩下了路加和林立的墓碑。
他撑着轮椅扶手,自己摔下了轮椅,然后一点点用手肘向前爬,靠在了墓碑边。
因为双拳攥紧用力过猛,他拿着玫瑰花束的右手被花刺扎伤,染上了几个血点。
玫瑰花束被放在墓碑前,仿佛让纯白安静的墓碑燃烧起了火焰。
“叫你不许见我,你还真不见我。”路加轻声抱怨,“其它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
他静静听着风声,好像想从风声中捕捉到兰斯的回应。
听不到,也不可能听到。
他有些累了。
路加顺着墓碑躺倒,蜷缩在墓碑前的草地上。
他睁着眼,思绪
漫无目的地游荡,视线不自觉就落在了右手心里的血点上。
如果兰斯在,一定会亲吻他手心的伤口,心疼地为他治疗吧。
顺着手心里的伤口,路加视线向上游弋,衔尾蛇戒闯入了他的视野。
这枚戒指在圣国跟了他许久,他对其熟视无睹,直到现在才发现了异样。
——到了圣国才拥有的戒指,怎么会跟着他来到现代?
路加有些莫名,但疲惫让他没有深思它的来历。
他想象着兰斯亲吻这枚戒指时的模样,在同样的位置上,落下一吻。
就好像这样能亲吻到兰斯的嘴唇一般。
因为这一吻,衔尾蛇戒上流窜过华美的光晕。
路加闭上了眼。
墓碑冰冷,他和兰斯死去的身体隔着土石与棺椁……但那躺在墓碑之下的人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身躯,不是真正的兰斯。
真正的兰斯还在更远更远的地方,或许也在守着一具身躯,等待,思念。
路加唇角轻抿。
“傻子。”他低喃道,“我不开心,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没有你在身边啊。”
困意袭来,他躺在墓碑前睡熟了。
他仿佛又一次陷入了黑暗,在漫长的黑夜中漂泊。
只不过这一次,他在整个旅途中都神采奕奕,手指上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力量。
而且,在远方,有等待他回归的“锚点”。
他奔向那一点亮光,停驻在自己的肉身里,让灵魂与肉体一点点重新黏连。
这具身躯仿佛已经有许久没有用过了,使用起来非常滞涩。
首先他感觉到的,是对方温凉的怀抱,还有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活着的兰斯,还没有被他错过的兰斯,就在他的身边。
真的是他吗?
激动之下,路加动了一下手指,然后被紧紧地拥抱。
分离了几个小时,就像一辈子没见他一般地想念。
好想看看他,这么久,兰斯已经等急了吧。
怀着这样强烈的欲望,路加扇动着睫毛,终于睁开了双眼。
刺目的强光下,他落入了一双苍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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