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远面无表情说道:“因为不清楚东瀛人到底有多少兵马,如今水师覆灭,连第一阻击战都没爆发,就已经要打登陆战了,你确定我们能守得住鄞城?倘若我们败了,你将百姓置于何地?”
他有考量。
其一,不知道东瀛人的虚实。
其二,各军军力无法贯彻,贸然出击,要吃大亏。
宁致远本来很愤怒,理论上来讲,如果王阳将军听从他的军令,随时戒严,观察海域,怎会让东瀛舰队无声无息闯入,还以雷霆万钧之态焚烧了水师战船?现在东瀛舰队再无屏障,堂而皇之的登陆,占据了港口,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王阳自知理亏,所以率部阻击,但已为时已晚。
说什么都晚了。
徐山闻言,有些恼火,不服道:“大人,我等各军联盟,兵马不少于八万人,何惧东瀛倭人?他们跨海作战,现在登陆的最多一个军团,依我之见,当全力以赴,将他们全歼于港口。”
有将军认同,附和道:“是啊,大人,下令吧,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等以人数优势,占据地利、人和,以多打少,等全歼东瀛人后,还能将他们的战舰纳入囊中。”
“是啊,大人下令吧。”
“……”
有将军已经迫不及待要上阵杀敌了。
宁致远冷笑,依旧没有同意,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你们怎么知道东瀛人只有一个军团?”
“这……”
众人皱眉。
宁致远继续开口:“如今我水师荡然无存,港口落入东瀛人之手,说明我们对海域外再无可观察之眼睛,我们会增兵,东瀛人就不会了?他们敢深夜突袭,一定是做好了万全之准备,如果我们投入了全部的兵力,这才是落入了东瀛人的圈套,被他们反歼于港口,该如何?”
徐山觉得脸上滚烫,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但有将军可不买账,冷笑道:“那进不行,退不行,还打个什么?大人,你且说,我们该怎么办?”
宁致远不慌不忙,说道:“第一,各军组织5旗官兵疏散百姓,从西关撤离五里,按兵不动。一则,可保存实力,二则,可使得百姓安全;第二,各军组织5旗支援王阳和刘德将军,全力阻击东瀛人,为前5旗争取时间。”
他说得有条不紊,也有道理,但有将军是糙汉子,闻言表示不服,毕竟这样一来就严重分散了兵力。本来被东瀛人打得个措手不及就很烦,第一战要打出气势,打得响亮,结果郡守大人瞻前顾后,这么一来,两边兵力几乎持平,原来的优势也没了,这还怎么打?到时候损失了一半兵马,还灰溜溜放弃了鄞城,他们觉得不痛快。
宁致远见此情形,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他无法服众,军令无法贯彻。
这些将军不仅没有觉得宁致远的战斗部署有什么眼光,反而觉得被宁致远束缚了手脚。
有人说道:“大人,不如下令跟他们真枪真刀的干了算了!”
“是啊大人,你这么一来,咱们不仅没有优势,反而处处受制,鄞城一定失守啊。”
“……”
有将军带头,立马有将军附和。
前线的局势很不明朗。
宁致远见无法说服他们,忧心忡忡,觉得这一战定然凶多吉少,这时,府外几匹军马奔驰而来,一浑身染血的士兵大踏步上来,跪下行礼,带着哭腔道:“大人,王阳战争战死了,我部身陷囹圄……”
宁致远点点头。
因为王阳的疏忽,以至于舰队全军覆没,连水花都没溅射起来,不用想,一定是和徐山一样在饮酒作乐,让东瀛人钻了空子,他们来不及撤,也没脸皮撤,被东瀛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只好血战到底,却不想,败得如此之快。
这一切都在宁致远预料之内。
“大人,拿主意吧,如果按照你的军令,我们必败无疑,鄞城必定失守,跟他们真刀真枪干吧。”有将军吼了一嗓子。
徐山等人附和。
其实从这一刻开始,宁致远就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因为他说不动这些将军。
他内心一片凄凉。
什么都没说,
他坐下了。
接下来,各将军都走了,开始命部队开拔入港口阻击东瀛人。
嘈杂的大殿安静下来,
这时,有一管家走来,看着呆若木鸡的宁致远,叹了口气:“大人,你们的对话,我听到了。”
“嗯。”
“大人,咱们走吧,守不住的。”管家也是读书人,有着超前的眼光。
“不走了。”
能走哪里去?
没有军队保护,百姓们能逃到哪里去?再说,没有军人的强制性,哪个百姓会走?会放弃屋舍,离开家园?
管家黯然,什么也没说。
“老杨,你让家眷们,带着钱财,逃命去吧,我不走了。”
“是,大人。”
接下来,府邸内的女眷仆役也都乱哄哄起来,开始收拾东西逃命,宁致远的妻妾也来劝说他跑,但他拒绝了。
再然后,府邸死寂一片,除了宁致远,就没有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天空泛起鱼肚皮。
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府邸外嘈杂了起来,出现了许多士兵骑着马横冲直撞,溃败如潮水,许多士兵杀红了眼,闯入民宅,开始抢夺金银,哪里还有什么纪律?
不用想,败了。
这时,浑身染血的徐山和一众溃兵冲进来,看到了坐在位置上的宁致远,眼睛一热,竟跪在了地上:“大人,我们败了,大人,您收拾东西,带着夫人跟着我们,先撤吧。”
宁致远挤出笑容,“徐山,你走吧,我不走了。”
“大人……”
一众士兵都来劝宁致远。
“你们走吧,我是鄞城郡守,我不能走,鄞城的安危和你们没关系,你们走吧,逃命去吧。”宁致远凄然笑着。
这一句话深深刺痛了徐山的内心,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失声痛哭。
“大人,我也不走了。”
“兄弟们,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你们逃命去吧,我要和鄞城共存亡。”
徐山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牵动了一下,他不想走了,便和士兵们说。士兵们愣了一下,都沉默了起来,也没走。
“将军,那我们也不走了。”
“将军,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
府邸外,很乱。
溃兵,百姓,都开始出现恐慌,都在逃。
徐山内心是复杂的,之前他在军营里私底下还对宁致远恶语相加,现在却不走了。
他也有作为军人的骄傲,作为执掌一个军的提督将军,临阵脱逃,像什么样子?他只恨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没有听从宁致远的军令,才白白葬送了大军。
旭日东升。
府邸外已经不再嘈杂。
出现了许多东瀛士兵。
宁致远笑了,他拿出自己的宝剑,看着留在府邸内面色坚毅的一百多残兵败将们,兀自一笑,“诸位将士,我知道你们私底下看不起我宁某,觉得我宁某一介书生,什么都不懂。”
徐山赶忙说道:“大人,您千万别那么说。”
其实这一刻,徐山彻底服了。
宁致远摇摇头,继续铿锵有力道:“诸位,鄞城失守了,我无法跟府君大人交待,只好以死谢罪,你们不必追随我了,趁现在,快逃吧。去余杭,相信鄞城的惨败,一定会引起府君大人的高度重视,他会重新组建联军的,你们留着性命收复鄞城。”
徐山闻言,祭出宝剑,仰天长笑起来:“宁大人,你当我徐山是什么人了?”
宁致远疑色。
徐山嗓门浓重,看了看盯着自己的一百多官兵,大笑道:“诸位,我是军人,诸位也是军人,军人当战死沙场,何须马革裹尸?是我徐山无能,无法带你们走。”
“宁大人,是我徐山鼠目寸光,不懂大人的战略眼光,白白贻误了战机,葬送了大军。”
“我徐山只能以命相随。”
“大人,黄泉路上一起走,咱们一百多人,也能有个伴。”
徐山有军人的尊严,当他看到宁致远一个酸臭书生,选择以生命和鄞城共存亡的时候,他就不打算逃了。
这时,门外陆陆续续闯进来许多东瀛士兵。
整个鄞城都乱了,逃命的逃,抢劫的抢,杀人的杀,围堵这里,安静的可怕。
东瀛人们看到这里聚集了这么多残兵败将,都很警惕,吹了哨子,立马就有无数东瀛士兵把这里围堵的水泄不通。
徐山上前一步,扯开烂了一般的盔甲,露出挺拔的胸膛,哈哈大笑道:“将士们,是我徐山无能,对不起你们,跟这些倭人拼了,黄泉路上见。”
“黄泉路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