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了一步,王琛已迫近阴浑。
王琛紧紧咬牙,跟着踏步,拧腰,出拳!
拳势恍若巨石滚滚崩落,他浑身筋骨也炸开一连爆响声,如重锤敲击铁砧一般。
和阴浑的锐利爪劲不同,王琛这直来直去的一拳,只有刚硬二字。
他练的本就是硬打硬的横练功夫,以沉雄力道和坚固体魄来压人正是他最擅长的手段。
拳头未至,肌肤已受激,阴浑全身战栗,寒毛如枪戟竖立,就连眼睛也似被强横风压给迫得眯起。
“好拳!”
葛黎终于能长出一口气,他猛地捏住扶手,低声嘶吼道:
“赢了!”
顾衡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场上形势就已逆转!
阴浑双腿弯曲,身子低伏,整个人骤然矮了一头,令王琛的拳头擦着他的头皮打空。
在这一拳打空后,王琛的身姿立时僵住。
这时,葛黎才听到顾衡悠悠叹道:
“拳至四梢,阴阳一把抓,好深的鹰爪功夫。”
顾衡说完这句话,王琛便踉踉跄跄地倒退出好几步,可以看见,他的心口处,宛如被长钉穿透,皮肉崩解,血流如注。
电光石火之间,胜负已分。
就像追逐着电光的雷声那样,直到此际,场中的其他人的呼喊声才姗姗来迟。
多数人的脸上,都和葛黎一样,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在阴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行将就木的老东西,到底是怎么变得年轻起来,又是怎么将王琛摧枯拉朽地击败的?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中,阴浑不断开合着自己的五指,笑得嚣张而肆意。
抬头仰望头顶的刺目灯光,阴浑眯起眼,胸中无比快意。
他甚至找回了十五岁时,第一次去醉星楼的感觉。
激动,兴奋,甚至还有几分忐忑。
等到吞并赤血会后,他们黑骨帮,就将跻身东区最大几家帮派之列。
少年时的壮志和雄心,仿佛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感受着体内充盈着的澎湃力量,阴浑沉醉至极。
如果这种药再多些,就算是真正地返老还童,也并非不可能吧……
在这个距离,葛黎虽然看不清楚,顾衡却能看到,阴浑的指头上,泛着冷冽的锐光。
拳师练武,最重要的是炼劲,养成了拳术的劲力,可称一句武行打家,这是打法上的巅峰。
王琛便是处于这个阶段。
再往后,便是要用打法来养炼体魄。
其中最重要的关隘,被称为四大炼,指得便是抽筋,扒皮,割肉,剔骨,这四步功夫。
炼法上达到一定火候,四梢便会发生变化,被视为完成“四大炼”的敲门砖。
舌为肉梢,牙为骨梢,甲为筋梢,发为血梢,所谓的拳入四梢,一般只是代指其中的一种成就。
而阴浑练就的,便是筋梢。
能在练法上“拳入四梢”的高手,数遍整个杨城,都找不出多少个,无论哪个,都可说是威震一城。
若是再进一步,完成“通劲炼身”,便能炼气养血,炼血养髓,将人体潜能开发到全新地步。
到了这个层次,一拳一脚皆是重逾千钧,气力悠长,且有种种异相,简直堪称非人。
若是放在古代,个个都是足以在千枪万刃中,匹马纵横,轻取敌将首级的盖世闯将、无双英豪。
葛黎深吸一口气,将灼热的空气吸进肺里,接着他感受到凉意一点一点地自脊背后,爬满全身各处。
他颓然地摊在座位上,转过头来,望向顾衡,惨笑道:
“今天算我点背,这场,还是放弃吧……”
葛黎本就不是什么冷血的性格,顾衡又帮他解过围,他实在不想这小子上了台,平白无故地被阴浑打死。
或许就是因为我这个优柔寡断的软绵性子,爹才不想管我的吧。
想到这里,葛黎暗自苦笑。
顾衡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抚恤金,能不能多给点。”
“你真他吗是油盐不进啊!”
绝望的葛黎直接被顾衡这句话给气笑了,怒从心中起,直从脚底板烧到天灵盖。
他指着场地,跺着脚,自暴自弃地狂吼道:
“要钱不要命是吧,行!你现在要是站上去,老子给你三十万!”
站在场中的阴浑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趁赤血会的人上来抬走王琛时,他转头望向葛黎。
阴浑笑呵呵地问道:
“哟,葛老板?怎么说,咱们的事儿,要不现在就结了?”
多半观众都已起身,正要离开,听到这句话,他们都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葛黎和顾衡。
阴浑又望向顾衡,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狞笑道:
“这小子,就是你专程跑去南区那种地方,拾掇出的‘高手’?”
在“高手”这两个字上,阴浑刻意加重了音。
原本的他,虽然在东区这块繁华地界,算不上什么真正的顶尖,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捏上一把的软柿子。
黑骨帮的字号,更是阴浑凭真才实干,一拳一脚打出来的。
更遑论,现在他已拳入四梢,正面轰败了王琛?!
现在一个从南区爬出来的泥腿子,还这么年轻,就胆敢和他作对,想钱想疯了,不知天高地厚!
穷文富武四个字,在如今这个时代,本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还真不是阴浑看不起南区,主要是有钱练武的人,谁会住在那种地方?
真以为垃圾场里能捡到秘籍还是咋滴?
顾衡俯视阴浑,认认真真地道:
“我跟你打。”
他的嗓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阴浑耳畔。
阴浑被这种态度逗乐了,嘿笑了声。
“好胆色。”
刚刚击败了王琛的他,正是意气风发,扬眉吐气的时候,言语间也多了几分飞扬。
顾衡没说话,而是活动着手臂,慢悠悠地下了观众席,朝场地中间走去。
行走之间,顾衡缓缓吐呐。
悠长而缓慢的呼吸声渐渐响起。
顾衡的表情不断舒缓,胸腹鼓荡不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酝酿,滚走,升腾。
听到这股呼吸声,阴浑顿时肃然,神情郑重。
他一听就知道,这是某种呼吸法,极为高深。
对方显然是一名功力精纯,气贯周身的内家高手。
阴浑正色问道:
“名字?”
顾衡双手抱拳,双眸紧锁眼前的对手,平静地道:
“孙膑拳,顾衡。”
孙膑拳脱胎自军阵兵器,又称长袖拳,以兵法入武道,打法凶狠,凌厉诡异,深沉莫测。
眼前这人虽是病容憔悴,却眉目带煞,面貌沉冷,一看就是得了其中三味的高手。
只是哪家的孙膑拳,有这么独特的呼吸法?
阴浑眉头皱起,孙膑拳名头虽不小,但他从没听说过,杨城哪儿有练这个的打家。
思索片刻,他的眉峰忽又松开,虽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但阴浑却对自己有着十足信心。
他摆足了前辈的姿态,伸出一只手,傲然道:
“我也不欺负你,先搭个手?”
阴浑的手掌极为宽厚,手背黢黑,刻着条条纹理,五指关节粗大,指尖微曲,似张非张,宛如一只鹰爪,锋利尖锐。
虽然知道,对方毕生苦练鹰爪功,已练成筋梢,指甲更是锋锐无匹,足以洞穿数十年功力的横练之躯。
可顾衡仍是没有任何退缩。
他点点头,也伸出一只手。
顾衡的指掌相当白净,甚至能够看到深青色血管,五指细长,腕骨瘦削,就像是少女的纤手。
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样一只手,能有什么力量。
两只手掌紧紧相握。
阴浑的手臂绷出条条青筋,顾衡的面上也腾起一股赤红血色,血肉之躯相碰,竟然撞出堪比金铁互击的铿锵铮鸣。
场中骤然响起尖锐的暴鸣!
刺啦一声。
阴浑率先收回手。
在他那只铜浇铁铸般,刚劲有力的手掌上,有一个深深凹陷的五指印,像是被烙铁烫过。
而顾衡的手背上,只有几道淡淡的红痕,转瞬即逝。
满座皆惊!
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瘦弱男子,竟然真能和宛如脱胎换骨一般的阴浑,硬碰硬地拼个不相上下。
甚至更胜一筹!
如此实力,已足可稳坐杨城一线高手的位置!
这样的高手,怎会籍籍无名?
气性平复后,本想立刻找人将顾衡换下来的葛黎,更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忍不住爆出粗口:
“我草你大爷的,这么猛?”
阴浑深深地看了顾衡一眼,才道:
“你这样的高手,怎么会窝在南区?”
他明白,这小子俨然也是一个通了四梢的人物,只是练就的并非是筋梢,而是骨梢。
但阴浑实在是想不通,这么个大高手,怎么会甘愿隐姓埋名,窝在南区以打拳为生?
莫非是招惹了什么厉害仇家?
顾衡摆出拳架,只问了一句话:
“‘羽化’的感觉,就这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