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霭霭。
旧道上荒草漫漫,迎风飞舞,既不闻人声,亦不闻马蹄,天畔新月升起,月光也不见掩去这其间的萧索之意。
一株孤零零的白杨正在秋风中叹息,叹息着生命的短促,人的愚蠢,竟不知对这短促的生命多加珍惜。
白杨下有很多墓碑。
一对小儿正牵着手玩耍,走到墓园中,惊骇着捂住了嘴巴,悄悄退了出去。
他们十分的害怕。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他们怕极了的人,却是别人日思夜想的人。
陈林川就靠在白杨树下,看着那块墓碑,墓碑里的人,是他的梦。
一场凄美、痛心的梦。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坟墓后面的那朵花。
彼岸花。
他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想要去摘那朵花,可突然出现了一只大手,抓住了那朵花,随后连根拔起。
陈林川呆住了,方才一闪而过的那只手,勉强能够称之为手,但他知道,无论是谁都不希望自己有那么一双手。
那只手已经几乎全部腐烂了,肉疮长满了手背,却又在中间溃烂开来,黑色的颗粒在那只手里占据着血肉,却露出了白骨。
他仰起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瘦骨嶙峋的人。
陈林川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称之为人,可他拥有人的形态和四肢,还有脸。
那是一张消瘦的脸,脸上已没有了任何肉,只剩下皮趴在骨头外面,甚至光看到他的嘴唇就能看清楚他的牙齿。
眼睛像是两个深凹进去的洞,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快乐。
他在笑。
很开心的笑着。
手里抓着那株血红色的彼岸花,颤抖的手臂似乎碰一下就要碎裂。
他低着头,微笑着道:“你不能碰它。”
陈林川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人面前,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到恐惧,并非是恐惧这个人,而是在想: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一个人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又笑了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陈林川怔了怔道:“慧采大师说,它是……彼岸花。”
他笑了笑:“原来是师兄让你来得。”
陈林川跳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攥紧了手里的银刃,大叫道:“你……你是慧凡大师……”
慧凡大师的嘴角咧了起来,风一吹,他的牙都在晃动,可他并不吝啬自己丑陋的笑容,一直在笑,笑得很开心,也笑得很大声,似乎是因为他看到了银刃,“不错!我就是慧凡,可我却不是什么大师了。”
他抓住那朵血红的花,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归宿,道:“这确实是彼岸花,但在西域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曼珠沙华。”
陈林川几乎窒息,凝视着慧凡大师道:“你……这……这就是那毒花!”
慧凡大师点点头,“不错,这就是那朵毒花最开始的样子,没有经过别人的血液熏陶,它只要碰一下,就会致人死地,除非……除非你能用佛法度化它,让它吸取你的养分,否则,沾之即死。”
陈林川震惊道:“你就是因为它……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慧凡大师道:“不,它只是一朵花,它从没有逼过我吃它,从没有逼过我掘坟,怎么可能是它呢?它只是一朵花。”
陈林川毛骨悚然,走近了慧凡大师,“到底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是那些士族么?”
慧凡大师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了下来,苦笑道:“士族这种东西,就是寄生在权力上的虫子。而权力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苹果,他们会把权力腐蚀,蚕食干净,然后将整个权力光鲜亮丽的外表留下来,供人敬仰,等到苹果发现时,里面只剩下了一团空壳。”
陈林川呆呆地看着他。
那个瘦干的和尚端坐在了地上,目光望着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怅然道:“大金压我韶阳五十年,韶阳国土让了三千里,又让了五千里,现如今韶阳却还是这片天,正是因为权力,也正是因为士族,我从金国而来,面对的却是这样的故乡,我只能成为这些虫子的养分,为他们提供吞噬自己的能力。”
陈林川又何尝不知?
他凝视着慧凡,低声道:“这……就是你们要做这件事的原因么?”
慧凡道:“我们杀了你最爱的人,你恨不恨我?”
陈林川点头道:“当然。”
慧凡道:“这就对了。”
陈林川惊骇道:“对了?”
慧凡道:“当年师父被逼要去西域取回四象玉面金佛,这玉佛之中藏匿着的就是曼珠沙华的根源,师父无奈只好前去,可在临走的前一日,大师兄慧棠却先行了一步,留下书信,在十年之内将金佛取回。”
“他就是现在的无仙,虽然他的年纪比我们都要小,但我们的情谊深重,知道他远去是为了解开师父的困惑,于是就帮着将师父留在了灵音寺中。”
“十年,他回来了,奉命带回了金佛,这也免去了灵音寺被灭门的悲剧。可权力巅峰的那些人,怎么会让我们这么简单的脱离苦海?于是……这场杀戮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