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块七,”她一边说,一边回忆着昨天那班,她肯定没见过他。这人八成是记错日子了,毕竟他看上去可不像是会生活规律、天天出门的样子……“要袋子吗?”
在高胖男人点头之后、所有东西都被装袋之前,艾为礼却没有想到,一直好像在精神放空的高胖男人,忽然一下伸出手朝她抓了过来——艾为礼一惊之下,没等反应过来,被他劈手夺走了一瓶可乐。
……原来目标是可乐瓶,她在疑惑之前,先松了口气。
“这个我不要了,”高胖男人将它单独墩在一边,说:“现在多少钱?”
咳,是嫌贵啊。
等高胖男人结了账离开店门的时候,艾为礼又软了下去,趴回了收银台上。她看了看手机,时间显示才是6:07,离下班还有六个小时。
可乐还坐在收银台上,她能听见,瓶子里气泡正一个个地碎开。
红底白字的CocaCola字样,就像一个往左歪过去的脑袋,打量着面前的人类。艾为礼被“CocaCola”这一行字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拎起瓶子,把它送回了饮料柜。
她还没等关上门,就听见身后大门又是“叮铃”一声,有客人来了。
“欢迎光临,”艾为礼喊了一声,转身一看,发现来人她认识——高个儿胖子又回来了。
他手里仍拎着艾为礼刚刚才给他装好的一袋东西,往店门口空地一站,又高又大,连头上日光灯的光芒,好像都被他给遮得暗了几分。他站在那儿,有几秒一动不动,在顶光下,他的眼睛下、嘴角边,都黑沉沉地坠着阴影。
看着跟刚才好像差不多,又似乎不太一样。
“忘了东西吗?”艾为礼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面对着他,一步一步地侧着往收银台方向走。
高胖男人“嗯”了一声,走向了她刚刚关上的饮料柜,打开门,拿出了艾为礼才放进去的同一瓶可乐。
他将可乐再一次墩在台面上,与艾为礼面对面地站着,中间隔了一个收银台。
“请你喝,”他语气麻木地说,却没有掏钱包的意思。
艾为礼在回答之前,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上左侧装了一条日光灯,右侧靠近大门口的地方也装了一条;而收银台正好间隔在两条日光灯之间。
她的目光垂落下来,停在了高胖男人的脸上。
他的头顶被灯光照得发亮,平平的眉骨下,是两个圆圆鼓出的眼球,眼皮上泛着两道弯弯的光。他的眼睛沉浸在黑影里,让人看不清;颊肉在嘴角两边,投下了长长深深的影子。
艾为礼又看了一眼天花板,收回目光,浑身都在不舒服。
“谢谢你,不用了,”她看了一眼那瓶可乐,不舒服的感觉更重了。每一个白色字母,都左歪着头,好像在等她改变心意。“这瓶你又没付钱……”
话一出口,她就暗恨自己不会说话。万一让这个男人以为自己在讽刺他,恼羞成怒怎么办?她还被堵在收银台里了……
“你喝,”高胖男人再次将可乐瓶推了过来,说:“你喝了,我再付钱。”
艾为礼马上想到了不知多少饮料里被下药的新闻。她狐疑而警惕地看了一眼可乐瓶,一时没有在瓶盖上发现孔眼,或者被拧开的痕迹;只不过就算它真的没被动过手脚,她也绝不会喝的。
“谢谢,不用了,”她又重复了一次。
有一些话在女人嘴里似乎是不具有意义的,比如“不”;她总觉得自己需要再找个理由,解释一下这个“不”,给它加重一点分量。
“我……我在减肥,不能喝可乐。”
她不愿意继续就这个问题拉扯下去了,再说,她也希望自己能从收银台后面转出来——站在收银台后,就等于被困在了一个角落里。艾为礼一把抓起可乐,推开收银台的挡门,尽量贴着另一面墙,往饮料柜走去,口中喃喃地说:“我去把它放好……”
等她急急几步走近饮料柜,再一回头,艾为礼不由怔住了。
背后是空的;那个高胖男人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走了,走得无声无息。
她怎么回忆,也觉得自己没听见大门被推开的铃铛响。艾为礼生怕他仍藏在店里什么地方,四下仔仔细细找了一圈,见确实没人藏着,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在收银台后坐下了。
又看了几次头上的天花板,艾为礼在隐约的、硌人的不适感里,结束了这一天没有风波的值班。
在整个过程里,她始终感觉自己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事,却没有给它足够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