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静默?”
外滩公园内,晨雾笼罩,一片静谧。
快要落叶的法国梧桐下,长凳上坐着两个男子,一个头戴报童帽,手里拿着个油纸装的粢饭团,另一个穿着风衣,自顾自地低头看报,看起来与身边的人并不相识。
青年咬了一口饭团,含糊不清地说道,“老大说,他会处理。”
报纸往下移了几寸,露出如飞刀般的眉毛与锐利的双眼,肖然冷冷地问道,“你确定不是执行灭口?”
“处理个屁。”肖然将报纸翻过一页,“我看他是被女人冲昏了头脑。”
“老大肯定是早有安排,说不定这就是他计划的一环。”青年咽下嘴里满满的食物,反问道,“那老大安排你送她去青浦,你为什么放人去广慈医院了?”
肖然不说话了,他一时很难和对方解释这其中复杂的前因后果。
他对白茜羽有一种莫名的忌惮,这来源于当时短暂共事时的心理阴影,他知道一旦对方决定了要离开,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十足把握能把她绑过去,但这种东西也很难说出口——难道还拿捏不住一个小姑娘?
还真拿捏不住。
后来,他听了白茜羽的全盘计划,觉得对方大概脑子坏掉了,不过如果死之前能拉着潘碧莹同归于尽,那倒也算是求仁得仁。
而她也做好了事不可为便饮弹而尽的准备,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他也会尽责地找机会送“朋友”一程,让她早死早超生。
但肖然没料到的是,这家伙明明是去找死,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蹦跶了一天,竟然没死成。
这种情况下,一切预案都没了用处,队友都跑出包围圈了,他难道还能上去给她一枪不成?ωww.166xs.cc
肖然倒是想将她带去青浦,但无奈白茜羽为了摆脱追兵一路倒腾了三四个交通工具,最后黄包车在弄堂里绕了一圈,下来时里头已经没了人,四下茫茫,愣是没留下半点踪迹。
再后来,就是莫利爱路出事的消息了,兜兜转转,命运的车轮竟然还是绕到了所有人最不想见到的那条路上。
“不过,她昨晚上折腾的动静可真大啊,把好几个医院的病房都塞满了,听说还干掉一个高官,好家伙,真不愧是老大看上的女人。”那青年啧啧称奇道。
肖然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更担忧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大,接下来遭受的“考验”就会越沉重,而对于白茜羽能否受得住严刑拷打这件事,他没有一点信心。
对于七十六号的那些刽子手来说,一切花招都是毫无作用的,无论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还是油滑的老狐狸,当你再无一丝身为人类的尊严时,哪怕是再坚定的意志都会崩溃。
特别是那儿还有她的“老朋友”潘碧莹,于公于私,她都只剩下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一个结局。
一旦招供,她掌握的所有情报,会将无数人拖入深渊,包括谢南湘,包括他自己——肖然知道这一天必然是会到来的,只是时间的长短。
肖然见过从严刑拷打中救下来的“同僚”,哪怕身上的伤治好了,却再也无法生活在阳光下,有的精神失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稍有人接触就会大吼大叫痛哭流涕,有的形容枯槁、对身边的一切都毫无反应,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当痛苦超过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后,一切的美德和品质都再无意义,而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地狱。
想到这里,肖然心中情绪有些复杂。
远处,牵着手的小情侣沿着湖散步,不知男青年说了什么,逗得女孩子嬉笑着与他打闹起来,文明新装的青色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荡开。
于是他想起了某天午后,在车里,他似乎是接上了刚放学的她去执行任务,她也是一身这样的学生打扮,傍晚的夕阳照进来,灿然生光,她坐在副驾驶,漫不经心地要他去给自己置办一身衣裳。
他望向头顶隐有枯色的梧桐树,良久后,他收起报纸,起身离开了薄雾笼罩的公园。
……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在后世诸多影视作品中,是一座冰冷的钢筋水泥建筑,是一处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堡垒。
而事实上,此处本是一栋清幽的花园洋房,占地极广,因为前主人全家逃到了香港,沦陷后就被拨给了特务部门使用,为了叫起来便利,便时常以门牌76号相称,反而把“特工总部”这个正式的名称淹没了。
汽车的喇叭声响了几下,潘碧莹刚走下汽车,便看到记者们马上围了上来,却慑于她身上的制服,不敢太过冒犯,只是小意地提问着。
昨晚,广慈医院的爆炸案已经轰动了上海滩,特别是岳老板得力手下的死讯更是引起无数猜想,而听闻凌晨莫利爱路附近又有宪兵队捉了个女人,似乎就是报纸上经常登载的那个“美女间谍”。
这一桩接着一桩的新闻,令各大新闻报刊都如同闻着腥味的猫儿般,早早地蹲守在七十六号门口,就等着逮着知情人套出点子丑寅卯来,好作出一篇生动的文章。
潘碧莹微微皱眉,根本无心理会这些人,挥了挥手,便有卫兵上来将人往外撵,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她望了一眼天空飘下的雨丝,继续前行。
即便不是艳阳高照,但对于她而言,今天依然是个很好的日子。
“虞梦婉关在哪里?”
她迈着有力的步伐穿过走廊,努力绷着脸,将手背在身后,保持一如既往的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