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留意吴曼卿的表情,见她表情不以为然,手指反而摸上了扳机,不由心电急转,忽然猛地想起一件事。
“她……她就住在你现在的房子!她以前是我的邻居!”白茜羽急中生智道。
听到这句话,吴曼卿终于施施然放下枪,道,“虞小姐,这才对嘛,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她叫金雁儿,事情从一把钥匙开始,那天金雁儿和我说要出远门……”白茜羽便开始讲故事,故事的开头倒是事实,只是接下来的剧情,便成了“金雁儿假借她身份混入傅家寿宴击毙歹徒”、“金雁儿命她乔装混入上流社会窃取情报”、“金雁儿利用她与军事调查处里应外合勇闯虹口绝命飞车”诸如此类的内容……
她本就口才极好,说起故事来语速均匀,声情并茂,听着就很有代入感,吴曼卿也不由听了进去,不时皱眉思索,不时微微颔首,似乎是和她掌握的情报都能对得上,听下来很满意。
“虞小姐,果然识时务。”吴曼卿点点头,“那么,金雁儿现在在何处?”
白茜羽这时却不像刚才一样倒豆子似的有问必答了,反而畏惧而又警惕地道,“我说了,你就会杀了我……我不说。”
吴曼卿笑了笑,这番话不出她的所料,这是普通人面对威胁时自以为聪明的应对,她与虞梦婉误打误撞当了三个月邻居,自然知道这是一个聪明人。
只是,再聪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只有普通人会在此时愚蠢地以为,自己还能活下来。
其实,若是自己真要杀她反倒是一件好事,可悲的是,等得知了所有信息,抓到了“夜莺”之后,自己就会将她送到特工总部——那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早在一年甚至更早之前,她就知道了“夜莺”这号人物,那是在上海华懋饭店发生的刺杀事件,东亚慈善会的三井会长是她的义父,据说晚宴中混进了军事调查处的女特工“夜莺”,当时,吴曼卿便决定要亲手抓到她,为义父报仇。
顺着安插在军事调查处的绝密眼线,她摸到了“夜莺”的藏身之处就在租界内的莫利爱路一栋民居内,在租房时,她听说三楼某栋房屋的租客已有半年杳无音讯,东西却丝毫未动,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心中便已经有了判断。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她住进了这栋空置的房屋,等待着屋主——那个名叫“金雁儿”的女人出现的那一天,就算对方放弃了这处据点,她横竖也需要一个屋子落脚,倒也不费什么。
只是没想到的是,屋主等不到,却等来了屋主的邻居,一个肥胖而市侩的房东口中“文静礼貌出手大方”的女学生。
如果不是今天由特工总部加密电台发来的电报中描述的人物,与这位白同学的特征处处都能对得上的话,她还不知道原来“夜莺”下落的线索就在自己的眼前。
想到这里,吴曼卿都不由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感到懊恼。
看在对方还算乖巧的份上,吴曼卿也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道,“我找到了金雁儿,自然会放了你,我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白茜羽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相信了,“你真的不杀我?”
吴曼卿挑起唇角,“虞小姐,我说句实话您别不爱听,您不过只是一枚棋子,根本没有利用价值,我知道您也没有胆子到外头乱说今天发生的事,对吗?”
房间里烛影摇动,她站起身走到白茜羽的面前蹲下,微微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说出来,说出来你就能回家了。”
几声闷响打在屋顶上,随即,暴雨降下来了。
……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
潘碧莹推开窗户往外望去,外面风雨如晦,梧桐叶片哗哗作响,近处的洋楼、轿车,远处的霓虹灯牌都在暴雨下像是失了颜色般黯淡无光,与她记忆中那个五彩缤纷的大都会没有一点相似的影子。
风雨中,隐约有哀嚎声响起,大概是从审讯室那边传过来的,也不知为何能传得那么远。潘碧莹曾经以为欧罗巴的女高音能发出世界最响亮的声音,来到了这里之后,她才知道往人的手指缝里头插针时发出的惨叫声更响一些。
想到这里,她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此时身后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她立刻收敛了心神,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坚毅一些,“请进。”
来人请她去一趟会议室,潘碧莹想起这件事来,梅先生说晚上要为她引荐一位同事,虽说与她分管的不是一摊,但说起来职务和军衔都是她的上级。
潘碧莹对镜整理了整理头发,又抹了一些口红,她本以为自己从此之后就要用不上这些脂粉了,但是梅先生告诉她美色也是一种武器,她不止不能放弃这种资本,还要加以利用,潘碧莹深以为然。
她来到会议室时,梅先生正与那位新来的上级用日语聊天,表情颇为放松,见到她来便停了下来,微笑着改用华语道,“碧莹你来了,我来给你引荐,谢南湘谢队长,如今任职特工总部行动总队的队长,你们以后要好好配合。”
潘碧莹朝他身边望去,只见一个模样俊秀得好似电影明星的年轻人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从沙发里站起来,扯了扯军服的下摆,朝她伸出手,“幸会。听说潘小姐最近在找人,不知道有什么是谢某可以帮得上忙的?”
潘碧莹与他握了握手,心跳略有些加快,但她掩饰了这份不自在,用冷静的语气说道,“不劳谢队长费心,我可以解决。”
“哦?”
见对方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态,潘碧莹定了定神,道,“我已经查到了目标曾经就读学校的同学,正巧她们参与过对新政府的反对活动……这引蛇出洞的法子,谢队长想必比我更清楚。”
说着,她忍不住又看了对方几眼,却不知为何,隐约感到面前的男子有些熟悉,却说不上来在哪儿见过,谢南湘这个名字,似乎也有些耳熟。
“潘小姐真是聪明,看来,咱们也只有以后再找机会合作一次了。”年轻人的眉头微微一挑,从桌上拿起宽檐帽戴上,正了正帽檐,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今晚似乎不太平,我还得出去一趟,我就先告辞了。”
年轻人离开后,潘碧莹忍不住问梅先生,“这位是……”
随后,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潘碧莹大概知道了这位神秘的男子并不为人所知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