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京城的一处陵园。

一处小土包前，立着一座石碑。

“亡夫杨卫宁之墓，妻叶文洁立”。

一个长相还算帅气的青年低下头，他将一束花放在了土包前。

又一个很是年迈，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走了过来。

是叶文洁。

“叶老师，您……您来了？”

“你是……小罗吧？”

“我是罗辑，杨冬的高中同学，您这是……”

“没什么，就是马要做一件很关键的事，突然感觉有些压力，便想找人说说话。”

“叶老师，您要节哀啊。”

叶文洁抬起头，望向茫茫天空。

“都过去了……”

苍老的眼眸中，尽是沧桑之色。

“小罗啊，冬冬提起过你，她说你是……搞天文学的？现在去搞了社会学？”

“是，杨冬总说我这人心很散。”

“哦，怪不得她说你很聪明的。”

“小聪明而已，我这人确实胸无大志，很浮躁的，就是懒得琢磨天文学，所以选了个相对简单的学术领域，这样也好混日子。”

叶文洁沉默了半晌。

她看了一眼身边这个纨绔的青年，眼神里闪过一抹悲凉。

哪怕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他，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她没时间了，也没机会再去挑选更合适的人选了。

“我倒是有个建议：你为什么不去研究宇宙社会学呢？”

“宇宙社会学？”

罗辑似乎有些兴致，饶有兴趣的看向了叶文洁。

她没再说话，而是下意识抬起头望向了天空，知道冥冥之中有一个存在还在盯着她。

信任，背叛，紧随其后就是怀疑，怀疑之后，便是监视。

她得想明白。

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哪些这几十年来未曾做过的事，该去做了。

她很清楚，从这一刻起，她成了一个面壁者。

刚先说话，忽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她拿起手机瞄了一眼。

看到面“降临派伊文斯”的备注，她犹豫了片刻。

罗辑并没有看到手机的来电者名字，但他看出了叶文洁眼中的犹豫。

“叶老师，要不，您先接电话吧？反正我这也没事，时间也多的很……”

话音未落，就被叶文洁摇了摇头打断：

“不，我没有时间了。”

她选择将手机静音，重新放回兜里。

这让罗辑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叶老师不是退休了吗？她应该平常都没事才对，为什么会突然说出没时间这种话？

……

然而。

叶文洁这一个挂电话。

让远在欧洲那边的伊文斯直接急到不行。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挂我电话？”

“有什么事能比三体游戏崩塌了还要重要？”

“她到底在干什么？”

“难道，她真的如主您说的那样，背叛了主？”

“不过，请主尽管放心，她是拯救派，而我们是降临派，降临派永远都不会背叛您的……”

……

陵园这边。

叶文洁继续温柔说着：

“说回咱们的事。”

“宇宙社会学就是随便说的一个名词，就是假设宇宙中分布着数量巨大的文明，它们的数目很多很多，多到像是天的星星一样。”

“这些文明构成了一个总体的宇宙社会，宇宙社会学就是研究这个超级社会的形态。”

罗辑有些疑惑，他理解叶老师的意思，但觉得这种事太过于天方夜谭。

然而他并不知道。

从这一刻起，远在地球外太空的两个智子，已然全部瞄准了他……

“可……目前只知道我们这一个文明啊。”

“正因为如此没有人去做这个事情，这就留给你一个机会嘛。”

叶老师眼神里多了一丝鼓励。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叶老师的眼神里还有一抹急促。

像是渴望他赶紧完成这件事一样。

可能是错觉吧？

罗辑微微摇了摇头，他倒是被叶老师提出的新奇想法给吸引到了。

“叶老师，很有意思！您说下去。”

叶文洁笑了笑：

“我这么想是因为能把你的两个专业结合起来，宇宙社会学比起人类社会学来呈现出更清晰的数学结构。”

“你看，星星都是一个个的点，宇宙中各个文明社会的复杂结构，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近距离观测到他们的机会。”

“那些文明在我们看来就是一个个拥有参数的点，这在数学就比较容易处理了。”

罗辑似乎有些明白了。

“但，叶老师，您说的宇宙社会学没有任何可供研究的实际资料，也不太可能进行调查和实验。”

叶文洁笑着鼓励他：

“你说的对，也是因此你最后得到的结果是纯理论。”

“就像欧氏几何一样，先设定几条简单的不证自明的公理，再在这些公理的基础推导出整个理论体系。”

这反倒是让罗辑更加好奇了起来。

“叶老师，这……真是太有意思了，可是宇宙社会学的公理是什么呢？”

叶文洁继续看向了天空。

像是在与外太空的某个存在隔空对峙。

“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

也是在这一刻起，她兜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

那个电话又一次继续了！

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在她下达致命的警告一样！

叶文洁依旧没有去管。

她静静看着罗辑。

罗辑思索了一会。

“叶老师，从社会学角度看，这两条公理都是足够坚实的……”

说到一半，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下意识看向了叶文洁：

“您这么快就说出来，好像胸有成竹似的。莫非，您早就已经知道这些了？”

叶文洁叹了口气，脸的疲惫越来越明显：

“我已经想了大半辈子，但确实是第一次同人谈起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谈……”

这一刻，她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痛苦之色。

停顿片刻，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说回正题，要想从这两条公理推论出宇宙社会学的基本图景，还有两个重要概念：猜疑链和技术爆炸……”

话音未落，天空中猛然浮现出一行渗人的猩红血字。

“你在背叛我们？！”

叶文洁脸色更加疲惫了。

就像是她又苍老了好几岁一样。

夜色很深，遮住了她的轮廓。

罗辑看不清她的面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还是下意识问着。

“很有意思的两个名词，您能解释一下吗？”

叶文洁微微摇了摇头，脸色更加苦涩。

好多话想说，好多事想做。

但太多太多的东西拦在她的面前，让她根本无能为力。

她只得微微摇头，又看了一眼表。

“没有时间了，其实你这样聪明，自己也能想出来。”

“你可以先从这两条公理着手创立这门学科，那你就有可能成为宇宙社会学的欧几里得了。”

罗辑自嘲的一笑：

“叶老师，我成不了欧几里得，但会记住您的话，试着去做做，以后我可能还会去请教您。”

可叶文洁的声音却愈发苦涩。

像是垂暮的老人，迎来最后的黄昏。

“怕没有机会了，或者，你就当我随便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