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安室透的声音打断了叙述,唐泽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仿佛根本停不下来的滔滔不绝,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大概是为了解决图书馆馆长的事情,不得不被迫接触到了一些相似的场景,虽然在森胁文太身上制造伤口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或者触动,但唐泽自己很清楚,他的情绪确实有些异常。
“抱歉。”唐泽闭上眼睛,尝试着清空脑子里闪回的画面,“稍微有点激动了,没什么事。”
根本不是没什么事的样子啊……
安室透头疼地看着又倔强起来的唐泽,不得不赞同hiro他们的判断。
唐泽一直强调自己心理很健康,有问题也只是小问题,大家无论怎么旁敲侧击也确实没试探出什么,然而他心里说不定同样存在着深重的阴影,只是或许,方向与很多人的猜测不尽相同。
也许唐泽的心病,与他身上那桩案子无关。
对普通的十八岁少年而言,面临暴力机关以及不公的司法系统成体系的、毫不给他反抗机会的欺凌,加上组织的干扰和阻挠,还有可能存在的身体和精神方面的摧残虐待,也许是真的会崩溃,会性情大变,再难以信任周围的人,但唐泽显然不是什么普通少年。
他早已知道了案件背后的元凶,只是尚未去解决这个问题——也不急于解决,毕竟对组织来说不解决的状态才是正常状态,唐泽追求的则是直接治本,解决造成问题的组织,那么问题本身也就瓦解了。
这些事带给唐泽的只是不便,一些身份上的问题可能对将来生活造成的不便,并不至于形成什么心理阴影,甚至过去表现出来的那部分,扮演和组织强行植入的精神暗示成分会更多一点。
他的心理确实不健康,但不是表现出来的过往经历造成的。
他有从未向任何人言明的创伤,真正被触动的时候,老练如唐泽也会暂时失去对情绪的控制能力……
心中不断分析着,安室透面上装作接受了唐泽说法的样子,没有追问他刚刚的表现,而是认真回答了他提出来的问题。
“好吧,关于这个问题……真不知道我是哪里给你造成了误会,我就当你夸我做的好了。我想说的是,我从来没有调节过来。”
听见这个回答,唐泽一下挑高了眉头。
“谁能忘记那样的事情呢?三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那个下午。”安室透摊了摊手,非常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情绪问题,“你把我形容的像是什么举世无双的优秀卧底似的,不仅能扮演好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身份,还能控制每一分情绪,完全不会因此而迷失……我要是真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就好了。”
怎么可能忘记呢?怎么可能走出来呢?
每一天,当他不是那么忙碌,神经不那么紧绷的时候,当他稍微从紧张的三面人生中脱离,去思考关于自己人生的时候,那天发生的一切就会悄然袭来。
有时候是绽开的伤口与鲜血,飞溅而出的液体打湿男人胸口的衬衫与身后的矮墙;有时候是一双冷淡凌厉的绿色眼睛,是赤井秀一在风中飘扬的长发沾上血与灰尘的瞬间;有时候是一片昏黑的楼梯间,在总算走到最后几步,眼前终于看见明亮的天空时,轰鸣的枪声与刺鼻的硝烟气味……
他不知道别人的记忆是什么形式的,但对降谷零而言,某些难忘的时刻留在记忆中的,始终都是这些点点滴滴的感官。
“我从不否认,我在某些时候是不理智的。”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属于降谷零那锋锐的气质短暂地从他脸上浮现,“我知道,虽然我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我说我会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莱伊抢走了我的功劳,是个心机深沉的恶犬,所以我敌视他,但现实是,从hiro死去的那天开始,我对他的针对和怨恨几乎摆在了台面上。”
唐泽眨了眨眼睛,眼神短暂飘忽了一下。
无法反驳,他甚至知道,安室透连早上晨练时练习拳击,脑子都在回忆赤井秀一的样子,用力挥拳呢……
“还有你小子。”他竖起食指不是很礼貌地隔空点了点唐泽的脸,“我要真是个合格的卧底,当初就不该对你手下留情。我自己也很清楚,假如我真的贯彻波本的身份,我不可能对一个独自生活在我领地里的目标有丝毫同情,反而应该觉得,没有了亲人朋友的你现在孤立无援,是个很好解决的小孩,觉得组织要求我按兵不动是在浪费时间,应该抓紧处理掉才对。”
作为一个卧底,这么做是有点冲动的,是不够理智的。
只是组织本身就是自由散漫的犯罪集团,其中的主要成员各有各的恶劣,各有各的不服管教,将他的这些瑕疵掩盖过去的而已。
“我从来不是什么完美的卧底,最多算是有点天分。在这个方面,你做的不比我逊色多少。”知道唐泽的情绪还没彻底平复,降谷零难得坦诚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吝啬对唐泽的认同,“你说,你会疑问我为什么能从景的死亡里走出来,我其实也设想过类似的事情。我会思考,换成唐泽你,或者,做卧底做的更彻底,更狠得下心的赤井秀一,会不会,有机会把他救下来。”
要是能再快一点,能比赤井秀一更强一点,或者更早地嗅到不对劲的气息,及时提醒景情况有变,那一天的结局会不会不同,会不会……
“安室、不、降谷先生……”
唐泽张了张嘴,想要反过来安慰一句,被降谷零抬起手打断。
“没关系,我也知道很大概率没什么区别,没有这种可能性,像你说的那样,也许你们来做这个卧底,景作为我的发小,在警校还是关系很好的同班同学,都不应该被送进同一个地方当卧底才对。我知道,所以这些都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说到这里,降谷零的眼神柔和了一些。
当然,现在这些幻想通过唐泽这个不可思议的孩子成为了现实。某些令人痛苦的场景,终于开始淡去。
他原本以为这一天要等很久,说不定等到组织被连根拔起、铲除,自己都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真正平常心地看待好友的死亡。
所以他更加不能让唐泽走进某种迷思当中,他也应该帮助这个孩子。
“我其实一直最恨的人并不是赤井秀一,而是我自己。我在后悔,我想谴责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做的更好,我没有救下景,我没有保护好所有人。我哪里有资格去谈什么失去和伤痛,这根本不是我失去了什么,是他失去了生命才对。”
“你这么说太消极了。这不是你的错。”唐泽摇了摇头。
“不,恰恰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些,我才不再消极了。”降谷零对他的宽慰回以轻笑,“承认这一点,承认我确实不够成熟,了解到我自己、我重视的人、我的伙伴和朋友已经为了这个目标做出了多少牺牲,我才不能停下。我必须消化掉这些伤痛,必须完成我的使命,继续走下去。”
带着他们的份一起。
如果囿于伤痛和仇恨,就这样陷入个人情绪的迷局当中,才是真的会让牺牲变得没有意义。
“所以,你要问我是怎么调节的……我永远不会忘记过去,我只是选择当下和未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此一问,唐泽,你也许也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痛苦。如果你询问我的意见,那我建议你也试一试。不要停下,永远不要停下,也就够了。”
选择当下,选择未来,去做你想要做和该做的事,即便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觉得难如登天,你也必须带着那些东西,带着他们的期许,走下去。
即便人生相对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曲折和传奇,但降谷零始终认为,自己也是个普通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疲劳,会痛苦,会失败,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