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西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他并不是那种一旦遇到危险状况大脑就会自动开启濒死机制,然后进入恍惚状态的那种人。事实相反,他有着惊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至少他的教官如果真的有的话是这么形容他的。
之所以无法动弹的缘故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大量的失血。尽管gabriel动用了几乎被所有人都遗忘掉的zimmay的力量将发狂中的莉莉暂时性的困住了。但是之前她对于埃西过于脆弱的肉体所造成的伤害却并不会因此而消失。相反,因为触手的直接拉出,那些逆生长在莉莉触手上面的触手们相当于是直接从埃西的肌肉中撕扯出来,想象一下,一块被铁梳子直接刮过的生牛肉……埃西伤口的状况并不那要好到哪里去。
大量的鲜血从埃西的无法痊愈的伤口中渗透出来,埃西很快就感到了失温和晕眩,此外,他还发现自己每一次的呼吸都要比上一次的更加艰难,被莉莉的消化液所腐蚀的黑色伤口逐渐失去了疼痛的感觉。
这可真是不太妙。
埃西模糊地想着,听着耳边逐渐变大的摩擦声。他偏过头去,看着视野里越来越清楚的那具腐烂的身体。身体的高程度残缺让伊戈不得不动用自己的两只手,一点一点磨蹭着朝着埃西靠近。埃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身体的痉挛程度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强。已经可以闻到伊戈身上那种剧烈的臭味了……
接下来是什么呢?
埃西瞪着伊戈浑浊的黄眼睛,自暴自弃地想。
“伊戈——他是我的——我的——你休想——”
在伊戈的身后,莉莉被红色的肉块堆成了一个不断颤动的红色的肉茧。看得出来她正在努力挣脱——毕竟时不时就会有一根相貌狰狞的触手在四处飞溅的肉末中刺出肉茧,但是紧接着她的触手就会被重新卷入那个埃西无法接触的战场。埃西不知道gabiel和伊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至少在这一刻,莉莉是被拘束的那个角色。只有声音,那个曾经是他的心灵支柱的女人的声音依然高亢。
“他是我的——我的——我的——”
莉莉的声音还在寂静的,恶臭的空间里回荡着。
埃西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莉莉帮自己解答疑惑。
是的,他大概可以了解现在的情况了,基于伊戈还有gabriel现在的状况,很可能他们正准备吞噬自己作为能量。就像是纳菲尔他吞噬被病毒感染的丧尸一样。
埃西并不太清楚自己在这些怪物的眼中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但是之前莉莉和gabriel怪异的举动却让他了解到,自己的身上确实有某种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说,他肚子里的卵?又或者是他那个所谓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里,他扯着自己僵硬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理所当然的,一些浑浊的血沫顺着他的嘴角缓缓地滑下。他尝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然而就像是瘫痪的病人一样,脖子以下的部分麻痹到完全无法动弹。
疲倦就像是涨潮的大海,一点一点地开始吞没埃西的意识。埃西知道这样下去绝对不可以,但是即便是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在逐渐变得昏暗下来的视野里也只有伊戈腐烂的脸和不停往外渗着黑色血水的伤口。
gabriel的残骸——那半个颅骨,紧紧地贴在包围着莉莉的肉茧之上,几根细微的红色血管和神经从他脊椎折断的地方刺入了他身体之下的“牢笼”。如果埃西还有余力来观察他的话,他会发现gabriel事实也处于一个相当艰难的状况。要知道,如果不是在埃西攻击莉莉的时候抢夺机会从莉莉的体内逃出,他就没有办法通过神经直接连接上他的另外一个身体——zimmay。因为大部分时候身体都是作为诺亚的形象出现在别人的眼前,就连gabriel自己有时候都会忘记,zimmay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在本体几乎完全被吞噬殆尽的情况下,gabriel不得不直接动用了zimmay,并且在莉莉没有防备的时候,用zimmay的力量对她进行了各种意义上的封锁。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之前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面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变得僵硬,大量新鲜的肌肉组织因为抽去能力超过负荷而变成了焦黑的碳化物,整个诺亚的地面上逐渐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银色斑点——那是人工制造的诺亚骨架,之前,zimmay就是直接包裹在这具骨架上,才成功地构成了诺亚。
可是现在,这具超出人类科技水平,有着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的方舟,正在逐渐地死去。
而莉莉的声音也逐渐开始变形,最后化为了一种人类耳朵无法听见的高频音波。
可是埃西能够听见那个声音……就像是恶魔在高声尖叫。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吧。忽然,这个认知清楚地浮现在了埃西的脑海中。
是的,没错,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保护的了。
没有什么,需要去执着了。
在认识到莉莉竟然是这样一个怪物之后,在意识到自己的过去很有可能都是虚假的东西之后……埃西可以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消失,那些支撑着他一直来到这里的,燃烧着他整个灵魂的东西,已经熄灭了。
一边这样想着,埃西一边躺在冰冷并且散发着恶臭的地面上,一动不动,感受着那些温热的血液从伤口中带走生命的热量。身体开始变得沉重,麻痹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心脏如同缺水的鱼一样沉闷地在胸腔里撞着,呼吸感到困难……
这已经是终点。埃西对自己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确定,在这一刻他的心情平静,安定,就像是疲倦的鸟安静地落在了沙漠中的荆棘上。然而,还是有一滴眼泪缓慢地渗透他浓密的睫毛,缓慢地向下滑落,打湿了他肮脏的脸颊。
……
一阵含糊的,类似□□一般的声音在埃西的耳边响起来。然后,一根已经差不多完全被消化完毕的指骨轻轻地碰了碰那道潮湿的泪痕。埃西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好像稍微的减缓了一点。他睁开了眼睛,努力将视线聚焦在了那个几乎要凑到他鼻尖上的怪物身上。
那是伊戈。已经被莉莉消化得近乎泥巴一样的伊戈。
他看上去是那样的令人作呕。那些黄绿交加往下不停滴落的液化了的肌肉,那对像是坏鸡蛋一样浑浊的黄眼珠……跟他现在的状态比起来,那些在路面上摇摇摆摆努力寻找生鲜食物的低级丧尸们就像是时尚杂志的封面模特一样甜美可爱。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看到这样的伊戈,埃西却并没有像是之前任何一次那样感到恐惧或者是厌恶。他用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心情与伊戈对视着。伊戈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埃西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微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伊戈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温柔。
你要说什么呢?
他对着从喉咙断口处不停发出漏风□□的伊戈无声地说道。
伊戈安静地看着他,用指骨戳了戳他的眼角,然后它挪动着身体趴到了埃西的脸庞,下颚轻轻地翕动,发出了咕噜咕噜鸽子一样的声音来。又亲昵,又悲伤。
似乎是在告诉他,不要难过。
埃西眨了眨眼睛,因为自己这种古怪的想法而笑了起来。然而这个笑声最终让他猛烈的干咳起来,肺部像是被砂纸打磨一样刺痛着。伊戈粘糊糊又冰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埃西的脸,然后慢慢移动到了他的脖子。按道理,它应该已经没有任何视力可言了——他的所有视觉器官都已经在莉莉的消化液里泡得软塌塌的,胀大后又萎缩下来,像是没了气的的白色气球。可是,他一直面朝着埃西,就像是他真的能够看到一样。
伊戈耐心又细致地将埃西已经结成一缕一缕的头发捋到了耳朵后面,然后将自己的手指深到了埃西的颈部,指骨的尖端嵌入那个肿胀外翻的伤口。
几根细细的红色丝线一样的东西从伊戈的身体里生长出来,然后顺着他的骨头一点一点盘旋着朝着伤口的内部伸过去。
就好像是有人贴着脖子往里头塞了几根长而细的针,很快埃西就感到了那些神经导管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