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谈正事吧。”
闻言,满宠将放在一旁的樊城地图在郭嘉面前展开。郭嘉思索片刻,指尖先落到驻军器械最森严的北城门,又经过官署,在几处小巷微是停顿,最后停驻在南城门的城口:
“北门佯攻,南门行间,似是声东击西之计。诸葛亮手中可用之将,无非二人。伯宁觉得,他会选何人?”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黄忠勇猛,精通弓弩箭术,但年事已高。若论攻城略地,深入险境,可担此重任者,最合适的人,只可能是赵云赵子龙。
在得到满宠的回答后。郭嘉莞尔提笔,在地图上围成一个圈。墨迹漆厉,恰如一群身着铁甲的兵士,蛰伏在夜色中,只等猎物落入瓮中。
“那么,第一步,就先从赵子龙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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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告急!征南将军有令,右军诸部随我去助阵北城,其余人严守南门,违令者,军法处置!”
“是!”
见第一批人离开,已被蜀军收买的几人目光微碰,又藏到了头垂下的阴影中。未几,又来了一名副将,带了一众士卒离开。几次之后,驻守南门的人已不过百人。几点熹微的火光随疾风摇曳晃动,与南门一同湮没在逐渐浓郁的夜色中。
是时候了。
他们心照不宣的再次抬起头,果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自己心中一般的答案。城楼上士兵现不过几十人,城下除一支骑兵巡守城外,就只有他们这些守在城门边儿上的十几个人。
月过上弦,藏于云后,又隐而复现。当他们心中默念到“一”时,除他们以外,余下的士卒全都意料之中的倒在了地上。
依军令,军中必无人敢饮酒。可士卒也是人,困守这么多日,又是同乡的情谊,再坚实的壁垒,也能被腐蚀。
远去的骑兵自是听不到城楼上下兵器掉在地上发出的细小声响。他们四处张望,见的确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人还站立着时,轻手轻脚的跨过尸体,一起聚到了城门前。
“按照诸葛军师的话做,一切果然很顺利!”
在紧张占据主导的时刻,压抑在低语中的盲目对抚平心头的不安具有奇效。当他们合力将横木抬起,拉开厚重的城门时,都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蓬勃欲发的兴奋。
除了唯一的“叛徒”。
老何并没有上前帮忙,他站在几人身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城门。先是一人一骑进了城。来人身姿挺拔,英武不凡,清辉月色洒在铁甲上,泛起银白色的光。白马高骏,银枪锋锐,虽是一人,却千军万马之势迎面而来。不需要太多的辨认,他们就都认了出来,来者正是当年在长坂坡孤身破阵的赵云赵子龙。
这样的蛟龙入了城,安有不胜之理?!
“明公历来赏罚分明。你做一件事,嘉就给你一个活着回去和家人团聚的机会。”
“老何,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总算有人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在蜀军入城后,什么都不要管——”
老何没有答话,更引来身旁人的疑惑。那人颇有心机的暗暗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反正南门守将连同士卒都已喝下毒酒,再留着老何,也没用处。
“跑。”
却没想到这人的刀还没砍出去,就听“老何”声嘶力竭的大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南门,这不啻于一声惊雷。老何飞也似地向城内跑去,几人慌张无比,刚想去追,却听身后“哄”的一声,一道铁槛从门上降下,封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再转回头,先前被调走的那些将士,倒在地上的那些喝了“毒”酒的士卒,竟都手执锋刃、举着火把冷眼盯着他们。而城楼上,蛰伏许久的弓箭手,也早已弦如满月。
进退无路,必死无疑!
临此绝境,几人都骇得脸色煞白,甚至有一人还没等如何,就先吓晕了过去。可赵云,却竟似早有预料一般,唇角微勾,握紧长枪,迎敌而上。
“满伯宁,云候你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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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将。
看到诸葛亮在简上写下的二字,赵云隐约觉得抓住了什么,又似是而非,便按捺住性子,没有开口,等待诸葛亮给出答案。
“子龙,依你看,眼下的樊城,我与彼,得在何处,失在何处?”
赵云垂目思索片刻,沉声道:“攻守异势,攻难而守易,彼得我失,此为其一;我军粮草尚且足食,曹军早已粮尽,粮尽则生内乱,彼失我得,此为其二……若再论兵力,我军兵力数量虽胜于曹军,但依前几次攻城情况来看,素质、器械,都逊于曹军,且——”
诸葛亮望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且比起曹军,我军仅有黄老将军与云可为将。将少则难分兵,若……”他顿了顿,显然已经悟到诸葛亮最初写的二字是什么意思,“若二将再被困一人,曹军在我军攻城时,分兵出城从后方进攻,上可出其不备重创我军,解樊城之围,次也可抢粮草退回城中,再作周旋。但军师,云以为,与其备而防之,不如应而顺之。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诸葛亮眼中赞许之光更盛,他从案边拿起一卷竹简,递给赵云。赵云一目十行的看完。简上所写,都是这几日间混入樊城的探子传出的情报。
“郭嘉装病总得做出个样子,可要做样子,就难免会有松懈。”诸葛亮解释道,“不过简上的内容,他想必也应该知道大半。曹军的军法甚严,随军在外者,家人必留邺城为质。这些人中固然有贪图荣华富贵者,但绝不可能全部都是。知道有人要私开城门,却按兵不动,正是为了诱将入城,困而杀之。”
帐中静了几秒。
“子龙,这件事,亮想交给你去办。”
在诸葛亮说完前面那段话,赵云就已料到了这个决定。既是要将计就计,郭嘉在城中必然布好了十足的埋伏,黄老将军勇猛却年事已高,相比之下,由他来深入险境最为合适。
“云定不辱使命!”
“亮不需要不辱使命。”哪知,诸葛亮却摇了摇头,在那双点漆的墨眸中,赵云意外的窥到了一丝难以理解的担忧。
“尽力而为,活着回来。”
主公与蜀中,都再承担不起任何一次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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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满宠将军已将赵云困在南门!”
听到士卒来报,郭嘉轻轻“嗯”了一声,将悬在空中许久的黑子,落到了棋盘上。
南门布置充分,里应外合,唯独可能有的意外,就是诸葛亮临时放弃了南门的布局。但既然北门已然声势浩大的攻起了城,依诸葛亮的性格,没道理会放弃这个将计就计的机会。只要赵云带兵进了城,就算满宠杀不了他,将他围困几个时辰,应当绰绰有余。
而趁着这个时间,等在东门的骁骑就可先破围出城。抢粮,烧粮,无论能做到多少,在城内外粮总数不变的情况下,都是彼竭我盈。
一子落定,棋盘上局势明朗了许多。郭嘉又执起一粒白子,斟酌再三,却先长叹出一口气。
马上就要到第五天了。
几天前,历经重重困难,城中终于收到了一份雒阳的军报,道大军会在五日后来援樊城。可有心者多想一步就该意识到,雒阳被围得水泄不通,除了诸葛亮特意送进来扰他心神的那份,其他军报哪可能送得进来。
那份军报,本就是郭嘉模仿曹操笔迹伪造的。
随着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城中的积怨也已达到了一个极限。今夜之战,就算杀不死赵云,就算抢不回粮食,甚至城中死伤众多,能将怨气最深者置于弃子之位,就已足够。城中的粮草实是太少了,只能借敌军之手,以名正言顺的方式,除掉那些对守城已无用只会虚耗粮食的人。
可纵是如此,又还能撑多少天?
没人比郭嘉更清楚曹操的病情,所以更没人比他清楚所谓的援军多有可能遥遥无期。那份军报就算再拙劣,也起到了作用。消息不通的情况下,任何一点暗示与引导都会使糟糕的假设更加张牙舞爪,噬人心神。
历来都是他算计旁人的心,现在到全被诸葛亮还了回来。也不知是天意为之,还是人意为之,亦或二者得兼。
今夜,他实是平生第一次,这般心慌。
如豆般大的烛火很好的藏住了郭嘉面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忧色。不过实际,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已消失不见。他再次执起白子,平静的问道:“赵云入城带了多少人?”
若是带人多,便是声东击西;若是人少,则是虚晃一枪,北门的防守、东门的破围,会比前者困难一些,但应当不会超出已有的安排。
“回禀先生,只有赵云一人。”
郭嘉手陡然僵在空中,半响,才缓缓放下,将白玉色的棋子收握于掌心,若有所思。
诸葛亮断然不可能将赵云当作弃子。可若不是弃子,又为何会在明知城中备有埋伏的情况下,仅让他一人来赴局?
答案只有一个。诸葛亮极其信任赵云,哪怕以一当百、当千,他也自信赵云必能全身而退。
甚至,搴旗取将。
“南门急报!赵云刺中满将军左肩,现已破围而去,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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