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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将近的天空,有着墨蓝浅蓝翻涌的海水交织着赤红明黄的火焰,连同灰的白的云,聚拢成一个巨大又不停涌动的漩涡,坠落的流星光芒闪烁,拖着星轨划过阴霾天幕,修界凡世的毁灭只在那位拥有近神之力的羽衣国太子覆手间。”蜀山锦官城东,一群少女正聚在亭中听故事,读故事的紫衣女子手中话本,正是现今修界广为流传的拒霜客所著。
那个从姬无王朝对羽衣国发动的战祸开始,到修界凡世濒危的故事即将到达尾声。
话本里的故事自然是凭想象力虚构,但听故事的少女们却觉得还是有几分真实。
她们皆亲身经历过那场濒临末日的灾难。
修界大地被异常生长的桃花树占据不见日光,空间似乎被无形之手牵引,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要将陆地扯得四分五裂。
在压抑绝望的氛围中,众人以为的山川崩裂,洪泽滔天,岩浆倒灌,最终还是没有到来。
声势浩大的灭世前兆,在一场纷纷扬扬兰溪细雨中化消,山河如旧,被桃花树占据躯壳的人们全部恢复了正常。
真的只有神之力量做到此等地步吧!
“铃铛姐姐,那位小皇子和羽衣国太子后来怎样了?”有个少女疑惑道。
“不知道诶,拒霜客没写。”铃铛合卷,叹了声,“这个故事让我心情十分复杂。”
故事的主角,是姬无王朝九皇子和羽衣国太子。
无论经过多少岁月,少年一直在寻找他的神明,即便记忆被来自时间的惩罚消磨殆尽,他仍然找到了他的太子殿下,在面目全非的过往灰烬中,爱上了同一个人。
太子亦为他心爱之人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羽衣神未死,毁灭之神亦未诞生。
故事结束,人们的生活尚在继续。
焰摩市一役后,三大仙门里的琅琊王氏拨出大量物力财力,投入到灾后重建工作,受到冲击的各城池恢复得很是不错,已有欣欣向荣之势,蜀山东宫氏新任宗主东宫神鹤开仓放粮,救济各地受灾民众,金陵谢氏研制出了根除人体内菌丝的解药,广为派发。
琅琊王氏还在各地建造了阴阳驿用以监察地气和妖鬼动向。
如今已经过去三年,受创的修界各地陆续重建,惶惶的人心亦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平息。
琅琊王氏校场,半空中高高低低飘浮着的风筝靶子形态各异,皆是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妖鬼模样。
身姿挺拔的少年,身着玄底朱雀纹的箭道服,长发被金翅鸟冠干净利落高束着,张弓搭箭,温柔面庞上是专注认真的神情,发箭之际,目光又锐利暗藏锋芒。
接连射出的金箭无一不中靶心,风筝一个接一个坠落,黑犬小艾坡摇着尾巴满校场追着风筝跑,如同一道黑色小旋风,脖子上的小铃铛响得十分欢快。
不远处的看台上,花梨木三足几上摆着几碟小食,满目生香,白瓷碟盛着绿茶红豆和果子,粉瓷碟托着樱花水信玄饼,霁蓝釉荷叶形碟子里则是摆了雪白糯米团子和桂花糕。
翘着二郎腿的吃糕少年谢少御,一手捧着暖炉,懒懒倚着软榻,似乎看得不过瘾,打了个响指,最后一只中箭的风筝在空中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看似蹿来蹿去不落地,移动轨迹倒是有迹可循。
朱雀衣少年从容自背着的箭袋里取出支比先前要细小的箭,捏了个诀,纤长的手指晃了下华丽长弓,那张弓也变得小了一号。
树缝间漏下的晴光洒在少年白皙的脸上,搭箭上弓,待时机到来,少年眯起眼睛,低喝一声:“破!”
后一支箭离弦带着风声呼啸而去,直直刺入先前钉在靶心的长箭,从箭羽处齐齐将那支箭分成两半,原先的箭坠落,新的小箭钉入靶心,羽翎流淌着光泽,随着风筝飘荡摇摆,自云端跌落。
“哇,思远你可真厉害!”谢少御咬着桂花糕,笑得眉眼弯弯。
王思远收回弓,轻步朝好友走去:“我再让他们放几个风筝,你也来试试。”
“嗯不要,”谢少御摇摇头道,“心口最近老犯疼,臂力不行拉不动弓嘞。”
“那我们快去医部!”王思远担忧起来。
“怕不是那桃花树的后遗症,医部目前也没办法的。”
“不去检视怎么知道没办法,跟我走。”王思远急切道。
“嘿嘿,我驴你的啦小思远。”
“少御你……你可真是……”
“打风筝没意思,实不相瞒我想去你家猎场夜猎。”
如今整个修界妖魔鬼怪锐减,修罗道罪哭墙被毁,里面的妖邪直接被清空不知去哪儿了,焰摩市还是法定庇护所,这种情况下,修界凡世太平不少,修仙道者有了更多清修时间,但对于斩妖除魔爱好者来说,这些多余的时间只会让他们闲得发毛。
物以稀为贵,导致数十人追捕一头妖兽的情况十分常见,妖兽也许就是个中阶品并不难捕捉,然而捉妖兽的修士们碰上往往会先打一架,运气差的妖兽被困在法阵符阵中一脸愣逼地看着他们打完架被最后的赢家扛走当战利品,运气好没被困的妖兽直接趁他们打架自己撒啦着蹄子跑了。
就……很无奈。
如今修界,只有琅琊王氏自家猎场围困着的妖兽邪灵数量还算可观,按难度等级划分了三个区,供族中子弟和其它仙门子弟散修家的孩子练习升级。
“可现在是休猎期。”王思远摇摇头,“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进猎场。”
“诶,好吧,等王宗主回来,我再去请示。”谢少御将装了樱花水信玄饼的碟子推过去,“来叭小思远,陪我吃。”
“嗯啦!”王思远放下弓箭,在谢少御对面的位置坐下,一片冰凉的东西落到他脸颊,转瞬即化。
“哇!下雪啦?!”谢少御欣喜呼出声来。
是初雪。
泠冽北风拂过南山以南,雪花细细簌簌自重云密布的天空落下,如同纷飞的白羽,整个世界都静谧安然,雪花积成蓬松的雪盖,覆上枯萎的草木。
慕琴音的坟茔亦被白雪覆盖,墓地外围灵绳上那串白色符纸如同白蝴蝶在风中翩跹起舞。
人迹罕至的山道上,一道颀长身影石阶而上,身着朱雀衣的华服男子腰佩华丽长剑,金翅鸟冠熠熠生辉,棕红的高马尾在肆虐风雪中飞扬,手中捧着一束云绮桔梗花,一手略微抬起,宽大的袖摆为花挡住了寒风与雪。
王涣到了慕琴音坟茔前,捧着花站了许久,安静地注视着墓碑,冷峻的面容神色柔和,衣上积了层薄薄的雪。
他俯身将花放到墓碑前:“义姐,思远最近长高了些,修为也精进不少,焰摩市小城主当得得心应手,一切安好。”
“皓羽又瘦了,金陵谢氏内外事务,她都用心打理,除此之外,念及故人,她还是会情绪低落,你知道的,她最重情,”王涣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积雪,“其它都还好,请义姐放心。”
犹豫了一下,又自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里面并列放着两枚金翅鸟戒指,一大一小。
“这件事,我一直想对她提,可是……”
颔首沉默间,风的味道有了一丝变化,风中有了淡淡的薰香气息,王涣迅速将手中之物笼进袖中,一把朱底白梅桐油伞已替他挡了头顶风雪。
身披鹤羽毛氅,紫衣梅妆的清丽女子,一手执伞,一手搭了条貂绒披风,见他转过身来,将披风递了过去。
“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慕姐姐,”谢霓羽灿若星辰的眸子含笑,“这里一直很安静。”
“嗯。”王涣接过披风,默默系好系绳,面上波澜不惊,耳根却微微有些泛红。。
最近仙门百家联名,想要拥戴琅琊王氏宗主季凌君为仙皇,联名信送到琅琊王氏却如同石沉大海,未得到任何回复。
然而呼声却越来越高,他只觉得过于吵闹。
谢霓羽收了伞,将手中的云绮桔梗花放在墓碑前,翻手召出梵音,拨子挑弦,琵琶声响,冷冷切切如同玉珠撞冰盘,清音清心,萦萦绕绕,正是一曲《礼魂。
王涣亦抽出朱雀剑,踏曲舞剑,矫如骖龙,剑光流转,琵琶与剑如同双生,配合地十分默契。
一曲毕,眉间略带轻愁的紫衣女子,清丽容颜终于舒展许多。
雪也已经小了许多,零星霰落。
“到了慕姐姐这里,大雪都变得温柔起来。”谢霓羽抱着琵琶,轻声道。
“风也温柔。”
“是啊,就像慕姐姐生前一样。”谢霓羽闭上眼睛,微笑道。
皓羽一定是想起学宫过往了,那时义姐,还有他们,都在,然而如今,姬无羡音讯全无,焰摩市也徒留萧挽银的衣冠冢。
王涣想替面前的人拂去落在衣上发稍的薄雪,却闻云端响起一声长啸,麻羽白颈翎隼鸟穿云破风而来,落在他肩上,取下鸟爪上的小牛皮纸卷展开。
“阴阳驿传来的消息?”
“是,他们监测到,昆仑山地气有变。”
“原因可有查明?”谢霓羽略微忧心。
“尚未,我会亲自去。”
“我与你一道。”谢霓羽收回琵琶。
“如果跟羽衣国有关,我们或许能见到故人。”
谢霓羽怔了怔,当初那场末日之灾只有发动它的人有能力终止,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他们这些人都毫无还手余地。
只有一个人能阻止拥有近神之力的羽衣国太子。
她一直都觉得姬无羡没有身亡,只是回到了羽衣国。
若他还活着,三年来又为何音讯全无,他是不是遗忘了这个修界,遗忘了这个修界的故人们?
明知道姬无羡长久以来追寻的,都是那位太子殿下,好友得偿所愿,她应该高兴才对。
但还是会牵挂。
“雪停了,我们下山吧!”谢霓羽怔平静下来,轻声道,“路过河洛时,先去看挽银。”
“好。”王涣亦不再多言,拾起地上的红伞,与谢霓羽同行,往云烟浩渺的山道而去。
焰摩市如今如今由王谢两家共管,褪去从前的鬼气森森,已恢复河洛昔日繁华,亦延续了黄泉君曾定下的规矩,妖魔鬼怪在此城皆享有与凡人修士一样的城籍,赏罚皆是按同等律令,因此在这里,经常能看到在空中游动的金鳞锦鲤,路边摆摊表演牵丝傀儡戏的几只红狐狸,还有在胭脂铺出来的年轻美丽少女转眼变成彩色的鸟儿拍拍翅膀飞走的场景。
本地居民见怪不怪,外来游客倒是十分惊奇。
现下主城街道两边开了白梅,清香如同佳酿般醇越地弥漫开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个齐刘海偏马尾的女子手执桃花扇,独自一人轻车熟路沿着长街小巷前行,穿过摩肩接踵的妖怪与人类,来到一个脂粉铺前。
“巫姑娘好久没来了。”老板笑眯眯道,“准备出远门?照旧桃花香?”
巫寺月背着个小包袱,聘婷立在雪地中,衣衫飘摇如同二月里芳华正盛的豆蔻,含笑道:“是啊,谢谢老板。”
焰摩市一役后,她身上的凡人魂魄四散逃逸,慕琴音的那缕芳魂亦进入轮回,她陷入沉睡,被琅琊王氏收留,安置在焰摩市一处民居。
大概是念在她这副陶土身躯替慕琴音养过一段时间的魂?
巫寺月取了桃花香,心情倒是十分愉悦,她这副躯壳能够完好无损,还能再次醒来,灵力充沛,肯定是因为太子殿下还活着。
主人他果然还是,最初那个心怀仁慈与温柔的殿下啊!
现在的修界看起来一派祥和安宁,那么羽衣国呢?
只有亲自回去寻找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