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阮依旧盯着夏秋潋,那阴冷的眸子像一条盯着猎物的毒蛇。
“青鸳,你让开。”
夏秋潋轻声开口了。
她太过虚弱了,以至于站起身也花了好一会时间。
“我不让,小姐,那酒不能喝,不能喝啊。”
“拦住她。”
想要冲上前打翻酒杯的青鸳被绿阮下令被人死死的架住在一旁。
绿阮深吸口气,看着那慢慢走过来的夏秋潋。
门口的两个宫女提着灯笼,她们有些好奇的看着那瘦弱颤巍的人,从黑暗里慢慢走来。
新来的宫女太监只知道面前的女子是前朝妃子,蛊惑燕皇颠覆燕国的妖妃,却不曾见过她容貌。
这女子瘦弱的不成人形,穿着宽大素洁的白裙,简单的挽着一个发髻。
尽管如此,却依旧有着让人屏息的风采。
消瘦的皮肉也掩不住那姣好美丽的面容,虽已虚弱的连步子都不稳,却仍挺直着身子,从容不迫的慢慢走了过来。
“就是这酒吗,闻起来倒也香甜,细细算来,我也许久没有沾过酒水了。”
夏秋潋清清冷冷的从那侍从手中接过酒杯,面上无甚表情,另人惊艳的眉眼间,那双深邃明亮的凤眼中,也只是满满的空洞荒芜。
她仿佛并不知道手中的那香甜的酒是断肠毒酒一般。
苍白的薄唇轻轻上挑,似乎有些戏谑,似乎有些无奈。
然后她仰头毫不犹豫的喝下了那杯酒。
没有丝毫迟疑。
“小姐...”青鸢哀嚎一声,双膝一软痛苦的跪倒在地上,竟悲痛的昏厥了过去。
“二小姐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干脆决绝。既然酒您已经喝了,那我也可以向陛下复命了。不过念在以往我也曾服侍过二小姐的份上,我便命人都在外头等着,想必二小姐也不想让人瞧见自己可怜的死状吧。”
绿阮见夏秋潋一滴不漏的喝下了酒,满意的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看上去却有些僵硬,像是笑又是像哭,眉眼间也有些悲凉。
“绿阮,算是我这将死之人最后一件心愿,你也看在你从小就和青鸢一起长大的情分上,莫让人欺凌了她。”
夏秋潋慢慢的挪到桌边,轻轻坐下了,她执起刚刚放下的书卷,看着那纸张上漆黑的墨迹。
“二小姐放心,我自会关照青鸢,您...保重吧。”
绿阮急急的转过头,冷着声音应了,然后挥手叫人拖着昏了过去的青鸢离开。
门关上了,人也走了。
就连桌上的那根蜡烛也快燃尽了。
腹中灼热的仿佛火烧一般,夏秋潋紧紧的收拢手指,将手中的书卷抓的有些起皱。
快要死了吗。
呵,也好。
细细回想这半辈子,对不起的人竟如此之多。
她对不起爹娘,对不起青鸢,对不起燕国人,对不起皇上。
但她最对不起的,是燕挽亭。
那个蠢女人那么信她护她,却被自己背叛的国破人亡。
浓稠腥热的血从夏秋潋的口鼻间淌下,她蜷缩着身子趴在桌上,轻轻的喘息着,眸子里的光亮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夏秋潋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凉。
她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的身子一年四季都是寒凉,到了秋冬更甚。
燕挽亭每回下雪时,总爱到她的寝宫午睡,抱着一个暖烘烘的小暖炉,又抱着她。
她知道燕挽亭怕冷,又抱着个冰块似的自己,一边皱着眉头哆嗦,一边又越抱越紧。
那时她总是无奈的问她,怕冷又抱着自己作甚。
燕挽亭却抬眼瞥了她一眼,懒洋洋的哼唧了一声,道:“本宫就爱这冰火两重天,你可有异议。”
一想起这些往事,就再也停不下来。
只是脑海中眼前掠过的,都是燕挽亭那女人的身影。
这是越这般想起,夏秋潋就越难受,胸口紧绷酸涩的疼意甚至比过腹中的绞痛。
思绪模糊之间,夏秋潋又忆起宫门被攻陷的那日。
皇宫里乱成一片,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嘶吼求饶,刀剑交锋声。
空气中满是鲜血腥臭的味道。
燕挽亭一袭白衣,站在南熏宫门口,被大批的姜国士兵围了起来。
她手中锋利的剑刃,已经陷入脖颈的皮肉之中,殷红的血流淌而下,沾湿染红了衣襟。
她的眸子绝望而怨恨的穿过围困着她的士兵,望向远处呆呆伫立的夏秋潋。
血红的眸子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空洞,被血覆上仿佛涂上一层艳红胭脂的薄唇,妖异的上挑。
那声音沙哑而凄然,又仿佛再说着什么暧昧的情话般轻柔。
“你为他负了我,负了父皇,负了燕国百姓,负尽天下人。不若你来瞧瞧,最后你的下场会不会落的比我凄惨千百倍。”
夏秋潋张了张唇,她想要辩解什么,却又无法开口,胸口攀升而上的凉意和满腔的悔恨无法宣泄。
她只能呆滞站在原地,面色惨白的看着。
看着燕挽亭在她面前引剑自刎。
四溅飘落的血花,似凋零的红花,又似落下的血泪。
燕挽亭眸子里最后一丝微光慢慢黯淡了下去。
那满目的血红,染红了夏秋潋眼中所有的画面。
燕挽亭啊,你瞧你说的话有多应验,我曾为那人负了你,如今也被那人负了。
燕挽亭啊,以往我做错什么你都原谅,这回,只怕你再也不会原谅了吧。
若是有来世,若是有...
不,怕是没有了吧。
桌上微弱的烛火一点一点的燃尽生命,终于泯灭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