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说贾政回家,不由又怕又喜。喜的是老父亲安全归来,父子天伦得聚。怕的自然是父亲查问功课,定要责罚于他。他这一年的功夫书基本没翻过。不说知新,就是温故也未曾有的。
如此慢待功课,贾政一查便知道了,到时哪里能不骂的,想到这些难免脚步踟躇。
众姐妹都抿着嘴笑。珍珠摇头叹息,看你怎么过关!
宝钗看见,趁无人时走近了道:“我闲了这几天,趁无事时倒帮你写了好些字,书虽替不得,字还能帮你的。一会儿你悄悄打发麝月到我那里去取,只别叫人瞧见才是。”
当下喜得宝玉眉开眼笑,道:“到底是我的好姐姐!多谢!多谢!”情不自禁之下就去握宝钗的手。
宝钗一惊,只羞得粉腮通红,越显得艳如牡丹,媚似桃李,嗔道:“宝兄弟,你怎么还是这么着?”
那里宝玉却只觉手中软香柔腻,滑不溜手,又兼面前的人儿满面娇态,风情无限,不由身子都软了半边,呆呆说不出话来。
宝钗看他这般模样,心中又羞又喜,轻啐了一口忙去了。
湘云远远看见,笑道:“二哥哥,老爷等你呢,再不走,天都黑了。”
众姐妹都忍不住笑了,宝钗面上更红,疾走几步,湘云犹还未罢,笑道:“宝姐姐,慢些,这做好姐姐的,怎么也不等等我们呢?就把我们给撂下了。”
宝钗一下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宝玉也又羞又笑,道:“云妹妹,你……”
湘云笑道:“我怎么了?”
迎春忙忍了笑道:“罢了,老爷还等着呢!”
宝玉忙一惊,不敢再玩笑,往里面去。众人也不敢再说笑。
至贾母内堂,见了贾政,众人与贾政请安,叙些温寒。贾政远道回来,一身疲惫,倒未曾问及宝玉功课,宝玉松了一口气。
等吃了饭,众人都散了,宝玉便回房来,急急忙忙地写字。只是临时抱佛脚,哪里有用?众丫头又一个个东插一脚,西顺一手,一言一语都是岔言,宝玉又是个难用功的,一下午也不曾写几个字,珍珠看得直叹气,也随他去了。
正乱着,却见外面丫头道:“彩云姐姐来了。”
众人忙站起来,宝玉也放下笔起身迎出去,果见彩云进来了,道:“二爷好。”
宝玉忙笑着让座,又叫上茶来,道:“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么?”彩云忙叫不必忙了,又道:“太太说,知道二爷肯定在这里忙,只是这临阵磨枪,也赶不出多少的,还请二爷略放宽心些。若是能赶出些字也就罢了,便不能,也无碍的。还有老太太呢!若是为了几篇字,累出了病来,可是得不偿失了。”
宝玉忙恭恭敬敬地站着听了,心中也算将焦急之情暂去了几分。彩云又将薛姨太太送来的两样红菱鸡头的鲜果交付清楚了,便去了,众人苦留不住,也罢了。
这里宝玉见了那两样鲜果,便道:“珍珠姐姐,替我送一些给林妹妹去吧!”
珍珠正不耐烦,听如此说,便忙答应着,果然装了些送往潇湘馆去。
这里宝玉见珍珠去了,便唤了麝月道:“你也送一些到宝姐姐那里去。”
麝月笑道:“二爷糊涂了,这既是薛姨太太那里送来的,宝姑娘那里怎么会没有的?”
宝玉笑道:“你不必管,只送去就是了。”
麝月无法,只得去了。不多久,回了来,笑道:“我倒是奇怪呢,再想不到宝姑娘竟叫我带这个来!真真宝姑娘贤良人,帮了二爷好大的忙!”
宝玉抚着那一卷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字,笑道:“可不是么,这燃眉之急总算是解了些了。”
又有些疑惑道,“宝姐姐都替我写了,怎么林妹妹没有呢?”
又说那里珍珠到了潇湘馆,将那鲜果的话说清楚了。黛玉淡淡叫人接了,便叫了珍珠坐下说话,说起宝玉正加急赶工,不由笑道:“叫他平日偷懒!也该急一急他的!”
珍珠笑道:“几位姑娘那里自然有帮着写一些的,姑娘竟没帮着写一两个字的?”
黛玉诧异道:“我为何要替他写的?你也竟糊涂了?难不成要我写了字糊弄舅舅去?便是过了关,又不是他下的功夫,有什么用?况且,这不是帮他,而是害他呢!读书也是可以替的?日后为官做宰,也要人家替他去么?怎么这么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珍珠笑道:“还是姑娘明白呢!”
说笑间,紫鹃端上茶来,笑道:“你这一冬下来怎么这般清减了?前儿在园子里看见你的背影,一下子还没敢认呢!还真别说,瘦了些,倒越发出挑了。我听说那园子里好些个婶子们都打听你呢!”
珍珠奇道:“打听我什么?”
紫鹃笑道:“糊涂东西,她们能打听你什么,自然是替家里的儿子,孙子,外甥,侄儿们打听了。”
珍珠被说中了心头之病,当下又羞又急又气,恨道:“贫嘴烂舌的坏蹄子!尽会磨牙,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紫鹃连忙告饶,珍珠又哪里肯放过,两人闹成一团。一时劝住了,紫鹃见珍珠眼圈儿都红了,又想到平日她的所行所为,便知道自己莽撞了,忙道:“好姐姐,你别恼,都是我不好,口没遮拦,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珍珠也知道她不是真心,哪里会真恼,只是口上也不饶她,道:“你也别说我,你竟逃得过么?我是外头来的,你可是这里的,若说起来,你比我还没个出头之日呢!迟早要落在那起子黑心烂肝的人手里。到时看你还贫嘴不?”
紫鹃听了面上一白,却听黛玉道:“紫鹃不怕,她的事儿由不得别人,是由我做主了,自然差不了她的去。外祖母也答应了。”
紫鹃复又欢喜起来,笑着到黛玉跟前,主仆两个笑成一团。珍珠看得眼泪零落,啐道:“就会拿人家的苦处来刺人眼睛……”
黛玉与紫鹃笑看一眼,一人一边来拉了珍珠的手,笑道:“好姐姐,快别伤心了。”
珍珠被闹地也没了脾气,只好随她们闹去。
黛玉道:“姐姐的心事我知道,我也最佩服姐姐。你这事其实也简单,姐姐只管去求老太太就是了。”
珍珠叹道:“姑娘说的谈何容易?老太太虽体恤怜下,可是已是久不管事的了,府里的事都是太太管着。从前琏二奶奶管事时还好说,平儿和我好,怎么着也能帮我这个忙。只是如今是三姑娘她们管呢,太太的主意也难测的很……”
黛玉笑道:“姐姐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你说老太太体恤怜下,那太太就不体恤怜下了么?这满府上下,谁不知道太太最慈善不过了,有什么不是,不过求一求太太就是了。这样一件小事,太太怎么会不应?”
珍珠惊愕地看着黛玉,这话谁说都成,从黛玉口中说出,未免太奇怪了些。
不过……
咦?!呀!!!
珍珠只觉得眼前一亮,这“满府上下”,“谁不知道”?
黛玉一笑,知道珍珠已是心领神会,只笑道:“你回去多谢二哥哥了,只说‘多亏他惦记着,只是日后不必送来了,自己留着吧!我这里都是有的。’”
珍珠含笑答应着,恭恭敬敬福了个全礼,方才去了。
回至,将话说了,宝玉见她未曾带来什么“果实”,不免失望,但也无暇他顾,仍旧写他的字去了。
珍珠急急忙忙回了屋,关了门,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半个时辰后,门房的张妈妈,帮着的珍珠姑娘传了一包送与家中母亲的衣裳回去,得了足足一吊钱的赏,喜了半日,羡煞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