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疆地区艰苦的医疗环境让喻晓无暇去感伤她在发小那边承受的疼痛, 她太忙了, 一方面是要应对挤满诊疗室手术室病房的各色病人,一方面又是要四处奔忙寻找肯把资金投向边疆医院的投资机构和慈善团体,改善医疗环境的首要条件就是要有钱, 有钱才能买设备,有钱才能留人才, 有钱才能做项目,也是要有钱才可以有资源、出成效。
喻晓嗤笑着说, 那段时间她活成了金钱的奴仆, 强颜欢笑,卑躬屈膝,尽管完全不是为了她自己。也在那段时间, 她见识到了金钱之下各式各样的人性阴暗面, 或恶意践踏,或谎言伪善, 或意图龌蹉, 更多的是功利贪婪。
喻晓可以理解资本投资下的有所利,也可以接受慈善捐赠下的有所图,可是涉及到自身遭受的图谋不轨、虎视眈眈时就难以忍受了。所以给援疆医院找的项目一落地,喻晓就想逃之夭夭了,反正钱有了, 人来了,项目开工了,背靠边疆政府了, 喻晓也可算是功成了。只是想要身退并不容易,因为连轴转的高强度工作让喻晓的身体一直处于高负荷的状态,也一度虚弱到让她想离开援疆医院都成了奢望。
喻晓干脆心一横,打了份长假报告,也不管批不批,打了针强心剂就离开了。琢磨着无处可去的时候恰好想起搁置了许久藏区孕产妇妊娠并发症的调查课题还没点眉目,也就抱着边调理身体边做课题的心思去了西藏,尽管对于喻晓来说,处于高原地区的西藏实在不是个可以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到了西藏,喻晓没有像去援疆地区那样子让自己的生活给工作填满,她把自己的节奏放得缓慢,慢到她有足够的时间来聆听自己的内心。
或许是因为西藏深处云端,又或者是因为厌倦了援疆时被金钱所左右的不堪,喻晓反倒是格外地珍惜起了埋藏于她内心深处对于发小的那份不掺杂任何功利成分的爱恋之情。
有的时候,我们越是焦躁的寻找,越是执拗的寻求,就越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而只有平静下来,完全地心眼合一,反而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了。
喻晓明了,在她心里,永远不可能没有发小,所以她也就释然了,并轻易地在心里原谅了发小对她的不谅解和真讨厌。
喻晓想,她和发小离得已经足够远了,就算是有再多的讨厌,看不到,听不到,也可以当作没有了。
只是喻晓没有想到压断她残弱心脏的不是她的内心,而是西藏无处不在的高反。又一次昏倒在去往藏民宿的路上时,昏迷中的她被迫回到了我们的小城,也被迫送往了疗养院,更被迫接受着她必须手术才有可能保全性命的事实。
喻晓说,其实她知道就算是手术能够成功,她能活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更知道如果手术不成功,她就会立刻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活得稍长和立刻会死的几率是一半一半的,喻晓不想用余生去搏那一半的可能,所以她轻易地决定了不去手术,至少这样子,她不会立刻死去。
喻晓开始思索如果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她该做些什么,在这世间,她没有亲人,寥寥几个朋友,倒是病人遍天下,她的手上见证了太多生命诞生的奇迹,可是她等不到奇迹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
喻晓开始一样一样地处理着身边的事物,而处理得最为艰难的是她对发小的情感,会突然在某个午后清醒的片刻,拿起手机,轻轻按下烂熟于心的那串号码,然后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和最爱的人做一下告别;也会突然在某次昏睡前思忖着,等醒了,一定要给告诉她,我一直都爱着她,不然就没有机会告白了;但是更多的却是想着,若能再见上一面,该有多好!
或许是上苍真的听到了喻晓的虔诚祈愿,又或者是月老都看不下喻晓的优柔寡断,总而言之,喻晓真的再见到了发小,在火山岛,和我一起出现的发小。
喻晓似是又陷入了回忆里,我等待了许久,才听着喻晓说:“那是第一次,我觉得活着真的……很累。”
我蓦地想起了火山岛上,发小说的“只有……喻晓……喻晓你一人而已!没有别人!”
以及那时,喻晓全身上下笼罩着我从未见过的绝望和哀伤。
是了,明明从来都没有把喻晓放在心上的发小,为了不被戳穿喜欢我的真相,毫不在意地推出了另一个谎言,以喻晓最珍视的告白为名。
喻晓也是在那一刻体会到了哀莫大于心死吧,她终究明了,唯有我,才是发小心里最值得珍视的宝贝,而她,之于发小,也就仅仅是那一刻的需要用上的挡箭牌罢了。
可是,每每面对发小都心软得一塌糊涂的喻晓还是没有舍得过多的苛责发小,她没有办法看着发小的难过,尽管她的心比发小更难过上几分。
喻晓只是对发小说,如果爱上发小对发小来说是个错误,那么所有因为这个错误而该有伤害她也应该一并承受,只是不想再有下一次了,受了伤害,心会很痛,毕竟她是真的喜欢发小,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喜欢着。
这是喻晓对发小的又一次告白,时隔十年以后。
喻晓没有再和发小纠缠不休,她觉得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能再一次见到发小已经很好了,而能再一次面对面地对发小说喜欢也已经是上苍的恩赐了,而结果虽然不甚美好,却也是圆了她心中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