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56、那汪碧透(1 / 2)因为为师貌美如花[穿书]首页

——“我是世外不自身, 唯恐情多累美人……”

——“累我就可以吗。”

那个青年轻声地, 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虽然是问句, 用的却应当是不需要回答的口气。

也不是不需要回答, 也不需要那人听见, 他心里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若是以后回忆起来,那便是某年某月某日, 相某人一如既往的懒散又嚣张, 一如既往地侧过那张天怒人怨的脸贴得人家贼近,也不管人家受不受得了, 反正就是又猖狂又随心所欲。

但万万没想到这次翻了船,对方竟然凑过了脸, 直接在这么猝不及防的一下将唇搭进了另一张唇上。

淡桂花。

还混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儿。

步月龄是睁着眼睛的, 眼神也是直接撞上了相易的眼睛。

顺着小楼的光,侧下影, 穿过长廊斜斜落尽他的眼瞳里, 化作一片虚无又缱绻的黑,周遭的睫毛又长又翘,带着一点点的湿光,像是拿半湿的毛笔在上面点了两下沫子。

相折棠在这种时候出乎意料地贴近人这个范畴, 可能是离得近点, 所以看起来不似平常那么高不可攀,就像他方才站在这人身上,他一袭白衣跟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似的, 连靠近他的花儿都是冷的。

尽管方才他俩开玩笑间还离得颇近,但是平日里那种近是基于两人依然处于一个绝对的距离,这个距离再小也无所谓,总归不能没有。

这吻得一下并不算快,他凑过唇的时候就像如同吃饭睡觉一眼随意地吻下去,然后再如此自然地退后。

好像就跟开玩笑似的。

唇是软的,步月龄想,管这人放荡无羁几百年,唇还是软的。

虽然楼外雀鸟不曾多鸣一声,楼下沸腾也不曾止息一晌,这世上也没多开一枝富贵牡丹花,但是这段时间并不算太短,步月龄吻过去的时候没什么犹豫,比蜻蜓点水要肯定一些,比一个肯定的吻又浅了不少,脑海中也没什么纠结,平静到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相易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但是说实话,他只是因为没有反应过来,他这人遇到反应不过来的事儿通常就会瞪着眼睛发会呆,所以现在那双看起来温柔又缱绻的黑眼珠子是骗人的,他就是好好地傻了一会儿而已。

他是真没想到步月龄会这么直接地亲了上来啊。

没道理啊,怎么这么突然……别说是现在,那就算是十几年前步月龄没失忆那会儿,也好像干不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啊。

步月龄这个小孩儿先前不是这样的啊,相易回忆着,那不是怎么逗都行,脸皮太薄还拉不下那种,那种逗起来最有意思,跟个不染俗世的小和尚似的,随便逗逗就当真,随便逗逗就脸红。

你看,换做是宦青那样的老油条,相易会多逗两下吗,欸,根本不可能。

大约周遭所有的东西都凝滞在了这两三息,等到步月龄处变不惊地往后退开时相易才恍惚间醒了过来。

步月龄看见他眼眸微微垂下,裹住了那层黑,看着挺沉重的,也不知道在这一刻深思大悟些什么。

他琢磨着,相易可能在考量他的死法和该怎么拔剑的姿势帅点。

但是其实相易什么也不想,他垂着眸子脑子有点空,倒也不是觉得这事儿多不好接受多难受,只是纯粹有些懵,只好靠什么话都不说来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还挺有成效的,看着不那么像个大傻子。

他用余光看到那青年人侧过了眼睛,手指往嘴角抹了抹上面残余的两分味道,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易也琢磨了一下,率先打破了沉默。

“您……终于也垂涎我的美色了?”

步月龄,“……”

这人说话要是能有一句风花雪月的伤词情语,那才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儿。

好在这位原本纯真质朴的兄弟在熏陶之下现在也熬成了人精儿了,也不跟他来正经的,他做作地侧过头,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你要杀就杀了我吧,我不还手。”

相易,“……”

他一时没看明白这是一招以退为进呢,还是一手真心实意的送人头呢,有些进退维谷。

相易便只好又沉默下去,手指也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角,轻咳了两声,伸出手直接拍上了步月龄的肩膀,“你……是不是也喝多发情了?”

呸,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奇奇怪怪的。

他抬过脸去,说起来步月龄看着太平静了,这跟相易自己想好的剧本不太一样,他就喜欢随便拨撩拨撩,但是他一直觉得步月龄是好端端的一个铁直儿,应当不太可能有那方面的动静,作为另一位铁直儿相易表示人的性向要是那么能掰得动才叫不,常,顶多就是逗弄两下。

相易低头想,虽说诸如天女瞳文殊藏夏之类的美少女们还差我几百个台阶,但是也称得上一句貌美如花,男人哪有不喜欢又柔又软的小姑娘的,跟你说话时眼睛都是水汪汪的,看着都怪有保护欲,看着就可怜可爱,当瓷器收着摆着看也好啊。

虽然他相某人没有那种想法。

但是他觉得寻常一般男人都应该有。

可能男人天生喜好保护弱些的,诸如方才在那个地方相易护着了那姑娘,怎么得也有这么两分情绪在里面,每个小姑娘都是朵花儿啊。

扯开了,相易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要是步月龄也喝上头了也挺好解释,相易知道自己这张脸确实比较天怒人怨,比较容易儿惹出点事儿来,靠的这么近,看迷糊了一发懵亲一口这有什么的,相大不要脸再次大言不惭地想着,要是对这张脸没想法的才有点问题呢。

但是步月龄这个小孩自制力忒强,这要是得让他发懵,那得是喝了多少啊。

那个卖酒的姑娘应当长得很漂亮,比较让人会多给面子些,也才卖得出去酒。

他便又砸吧了一下嘴唇,没闻到什么酒气儿,但是他先前喝了酒,那酒气儿劲已经腌进舌头里了,就那么一点应该闻不出来。

况且他也没伸舌头啊,他嘴唇有没有什么怪味道来着。

……打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相易晃了晃脑子,抬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向步月龄瞄过去。

霁蓝长衫的青年背靠在身后的檀木门上,于霞光初落间回头从相易回望了一眼儿。

竟然一言不发,眸子发沉,竟然冷静得过分。

那双碧透的眼睛沉默了下去,看着竟然像是有千言万语蓄势待发,相易心里“咯噔”跳了一声,他向来见不得这么心思厚重的眼睛,他眼皮轻轻跳了一下,这么一跳又跳出了不少微妙的小心思,跳得他颇有些一片空白茫然然,低头唱山歌的冲动。

……不对,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相易想着自己的想法好像不太……正常。

……怎么回事儿

半晌……也许是半晌,也许不是,那段时间又短又长,既像沧海一粟的渺小,又像是永恒星辰的间隔,相易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反正喉咙微微动了动,侧过脸回避了他的眼睛。

他恍惚间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步月龄长得这么大,那双眼睛竟然还没怎么变,好像和当年第一次见面那会儿差不多来着。

霁蓝长衫的青年也已经转过了眼睛,他现在正看着外面的霞光,轻描淡写道,“真的不杀我?”

相易脑子空空荡荡的,随口道,“这说的什么话,亲一口算什么,亲十口都行,冲你我爹儿俩的这份情谊,就算你哪天真的欲求不满,我也绝对——”

步月龄,“……”

他震惊地瞥了他一眼。

相易继续道,“绝对亲自帮你找一个条顺盘靓的大美人,你要是有些小花蹄子来闹爹也帮你摆平。”

步月龄,“……”

霁蓝长衫的青年终于没绷住,嘴角一边扬起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我得谢谢您。”

气氛从那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凝滞了许久的沼泽中化了开来,相易一下子自在多了,打了个哈欠,眼角又醒出了两抹淡红。

步月龄再次抬起头,也不看他的脸,眼睛落在他的衣袖脖颈间,这样才比较自如些。

不然,他一眼定又看到那张嘴唇,又薄又透,染了一点颜色上去。

他太瘦了,又或者是这件衣服太大了,不合身,但他这么一穿风骨倒还是好,谁叫他背挺得直相貌又好,换旁人那便是肥大臃肿,哪怕这衣服白地发旧,偏偏在他身上穿出了一丝人间隐世的寥落感来。

这身和之前在人间彷徨楼时见到的也不一样,不晓得这人在这些日子里又冲着谁去坑蒙拐骗了一身。

步月龄一愣,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潜意识里就冒出了这么个想法,好似他很了解他似的。

……了解吗。

相易又追问到,“说吧,怎么忽然发这毛病?”

难不成真是发情了,相易掰着指头算了算,觉得也不对啊,时间应该还没到。

病?

霁蓝长衫的青年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沉默地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阴影也在他身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曲线,霞光总是这样,管你带不带上什么感情色彩,就是平添一分凄凉。

相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一种错觉,在那个吻之前,他一直觉得步月龄的心思好猜地很,这小孩儿乖嘛,脸皮子又薄,虽然十年不见,但是步月龄仿佛还是那个步月龄,直到方才他凑过来直接吻了他,相易忽然觉得自己开始看不透这个小孩的想法了。

是冲动呢,还是什么?

相易心里难免起伏了八百多层,还是有点懵。

相易原本已经以为他不会再说了,大抵也在为自己之前的冲动找个借口什么的,正想再随便说两句烂话盖过去,便又听到步月龄在他身后幽幽道,“我……想证明一下。”

证明一下?

霁蓝长衫的青年站在相易看不见的角落里,手心按在了胸膛上,眼睛垂着,那是一个鲛族古老的礼节,当年步月龄学习的时候简直就是觉得荒谬。

相易又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把面具又戴了回去,手指往身后雪白的马尾辫儿上捋了捋,露出一截耳朵,“证明什么?证明我会不会发火宰了你炖肉?”

完了他还自问自答,“我哪有这么小气,我相某人大小也是个人物,怎么会吃小孩儿。”

顶多就是欺负欺负小孩,真当他相某人是王八蛋呢。

霁蓝长衫的青年没有说话,他的发都束在后面了,背靠在门上,露给相易一个锋芒毕露的侧脸,额前微微落下几根带小卷儿的碎发,垂下的眸子还摊着那汪碧透的水,轮廓又带着外族人的深邃白皙,英俊得出奇,沉默得出奇。

他是真的在思考些什么。

相易又一次意识到步月龄好似长大了,之前还没有这种老父亲的惆怅感,现在竟然开始有了。

这么多年不见,除了那双眼睛,这小孩身上的变化原本还是比想象中大,从前步月龄不过是那种冷淡的英俊,因为年纪不够大,若是不冷淡一些,基本上就是个小白脸,不算褒义的那种。

现在步月龄的英俊已经开始成熟了,不再是那种简单的清秀,他的轮廓是清俊又锐利的,像是旧时代的陶匠一刀一刀刻好的。

相易难得夸人英俊,但是步月龄的英俊一直都是真的,不管是金手指还是出身好,反正他的确有副好皮囊。

步月龄侧着脸站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想要对相易说些什么,但话未开口又是一顿,抬眼看见了楼顶层原来一直站着一个少年,心里一惊。

那是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简单地披了一声青色的外套,步月龄微微蹙眉,见这少年这外袍宽大,颈边精瘦的锁骨一目了然,随意一动就能往旁边看去,半边的青青紫紫,十分……不堪入目。

他头发乌黑地披在身后,没有扎起来,脸看着很小且秀气,全然是江南小调,乍一眼望去像是个小姑娘似的。他不动声色地托着腮,手肘放在栏杆上,眼珠子和他对上了,步月龄微微挑起眉毛,觉得这少年的眼神里带着点什么。

这少年的身份,也着实有些不言而喻,应当是这春江花月夜的人。

相易见他眼神调转了,便也跟着望去,一眼就看到了楼上那个少年人。

“哟,起来了?”

相易自在地冲少年打了个招呼,步月龄的目光便顿了顿,才知道这两人认识,也是,不然相折棠也不会带他来这里找清静。

他的目光从那白发马尾辫子上滑过再看回去,眼神不动声色地又深了两分。

春楼最上面的一层只住了宦青一个人,冷清的有些过分。

宦青眨巴了一下眼珠子,颜色还有些苍白,像敷了一张薄薄的面纸,好在他托着腮的样子还有些人气儿,不然……

相易想了想,“您这是打算去应聘黑无常还是白无常?”

宦青失笑了一声,“还是阎王吧。”

相易道,“好吧,我送你去……你在这儿看多久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

宦青靠在栏杆上,昂贵的鎏金烟枪一缕缕地化出了几抹烟儿,袅来袅去,要说他的咒印日子越来越短,心态也难免伤秋悲月了起来,觉得人生一世和这缕薄烟儿着实没什么区别,脸也白了三分。

相易,“……”不是,这话说的还能再假点么,那肯定是什么都看见了。

怎么好死不死让这个刻薄起来没鬼能比的玩意儿看见呢。

……虽然也就这么亲了一下,但是相易就是莫名有点……心虚呢。

好像前不久宦青还问过他,“这世上美人万千,你就没有爱过谁?”

他怎么回答来着,哦,没有,那就是一个斩钉截铁。

相易叹了口气,但是本来……本来就是啊。

你说上一百遍情爱最庸俗,到头来情爱还是最畅销的流通货,可惜相易活了七八百年,愣是没好好见识过这玩意儿。

我见识它干嘛,可千万别来找我谢天谢地,相易琢磨着,好像自己认识的沾染过这玩意儿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算了,相易觉得自己惹不起宦青,只好转过头看着步月龄,却见向来眼中没什么旁人的步月龄竟然还沉默地望着宦青,宦青意识到了青年眼神里的执着和锋芒,少年人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有些疑惑不解。

他蹙眉的时候也不是凶的,而是可爱的,活脱脱就是一曲江南小莲调。

两人近乎沉默地对视了一刻钟,最后以宦青的莫名其妙结束。

他最后冲步月龄笑了一下,相易还在琢磨他俩是不是已经仅凭意识地互相传情,他俩终于开口结束了这段不知何时开始的暗流涌动般的对视。

霁蓝长衫的青年人自这名少年出场起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在这少年和相易之中来回盘算着什么。

步月龄先开口,他看向相易,“这位是?”

宦青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回答道,“宦青,这座春楼的主人。”

步月龄“哦”了一声,深深地抬头望了一眼那个栏杆上的清秀少年,“在下步月龄。”

宦青嘴角挑高了一点,“我知道。”

霁蓝长衫的青年有些意外,既然是春楼的主人,那铁定是春江花月夜的人……一个娼/妓,竟然听说过他?还是相易告诉他的?

“天榜第一新剑步月龄,气度果然不凡,”宦青冲步月龄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同这姓相的有两分关系,看来你们也是故交,既然如此,你我之前也算有些缘分。”

宦青说到一半的时候语速忽地降低了下来,他发觉步月龄今天的目光像把锐利的刀,看着一点也不似从前那般可爱。

步月龄却听地有些发愣,大抵是没想到这个宦青竟然还知道天榜。

他抬起头来,看来这个春江花月夜倒也不全然是最普通的烟花巷柳,胭脂粉末。

宦青记得这孩子的,当年虽然疏离但是至少还是有礼的,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眼神里透着股子杀气儿似的……当然这个不是重点,宦青砸吧了一下嘴唇,手指在栏杆上敲了两把烟,意识到步月龄不认得他了。

这事儿,要么是傻了要么是失忆,纵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完事儿,但是人的模样是不怎么变的,宦青的春楼也是不变的,看这小子还有空挑出这么锋利的眼神,宦青觉得自己倾向于后者。

但他不想点破,因为相易不可能不知道。

这下宦青更好奇地在两个人身上有踱了一个来回,其实他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刚才应该是发生过点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