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80章 这是你的危机(2 / 2)大明话事人首页

林泰来不置可否,又问道:“这次首辅想怎么处理?”

对林泰来真没什么可瞒的,申时行胸有成竹的答道:

“先对陛下说,这是雒于仁企图卖直求名,请陛下冷静不要上当。

然后再说,如果因为奏疏直接降旨处罚雒于仁,那就会附带着将奏疏内容公开,导致天下人都能看到诋毁陛下的内容,反而影响不好。

所以最佳的处理方式是,首先将奏疏留中不发,然后私下里想办法劝说也好,威逼也好,让雒于仁主动辞官,为陛下出气。”

不得不说,申时行这左右调和的功力也是炉火纯青了,但改变不了大势。

林泰来叹了口气,“我说的内阁危机不是当下,而是以后,不是眼前,而是长远。

这样的奏疏出来,只怕会彻底刺激到皇上,今后与大臣对抗情绪越来越重,甚至会迁怒内阁。

而你们这批阁老夹在皇上和外朝之间,辗转腾挪的空间也会越来越小,注定要陷入危机。”

在历史上,《酒色财气疏》出来之前,万历皇帝不朝、不郊、不庙、不讲,明面上是通过“请假”方式,还要找借口。

比如下旨对大臣说,“腰痛脚软,行立不便”,或者是“足心疼痛,步履艰难”,或者是“头晕眼黑,身体尚软”等等。

而《酒色财气疏》之后,万历皇帝就开始直接罢工了,连请假都不请了。

而且在这封奏疏之前,万历皇帝很少对奏疏留中不发,奏疏都能按正常程序走。

就是从《酒色财气疏》开始,万历皇帝开始大量的对奏疏留中不发。

很多奏疏尤其是直言进谏的奏疏,到了皇帝手里就像是泥牛入海、人间蒸发了,连个反应都没有。

当然万历皇帝也不是完全荒废政务,对于他认为有必要回应的奏疏,还是有御批下发。

在此之前,内阁还能当个和事佬;在此之后,万历皇帝连内阁都看不顺眼了,稍不顺心就逼走一个阁老。

如果说万历皇帝和大臣之间的对立情绪有个逐渐积累加深的过程,那么《酒色财气疏》就是量变引起质变的一个因子。

林泰来站在穿越者的维度上,能看到这些远景,但申时行身处局中,肯定没有林泰来这种维度的眼界,即便再聪明也没用。

不过经过林泰来的强力点拨,申时行还是隐隐约约的觉察到了未来“天机”。

对此申时行仍然很洒脱,不太在意的说:“如果将来局势真像你说的那样,老夫两面受气时,就索性辞官了。

既然没有能力挽回局势,那就抽身而去,悠游林泉,以后的烦恼也与我无关了。”

如果一位老大说“我想退位”,很可能是陷阱阴谋,尤其在影视里面。

但林泰来相信,申时行退位的想法是真的。

在本时空,如果不是他林泰来两年前强力支持,连续逼官员自杀,申首辅说不定早提桶跑路了。

对此林泰来只能说:“无论如何,请阁老再坚持两年!”

赵老头的资历还没有攒够,荆条的刺还没有拔光,仍然需要时间。

申首辅长叹道:“两年前你就是这么说的,现在还这么说。两年又两年,老夫余生还有几个两年?”

说到这里,申首辅忽然醒悟过来,这话题是不是有点太偏了?原本将林泰来紧急召唤过来,是为了什么?

便没好气的说:“怎么就说起我们阁臣了?你可真是坐在郎署的身,操着内阁的心!

先看看你自己的处境,《酒色财气疏》上面,可是暗喻了你!

现在这不是内阁的危机,而是你的危机!”

他一个五十五岁的老人家,听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指导人生,简直搞笑!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我能有什么危机?你不会以为,别人在奏疏里暗搓搓的点我一下,就能让我陷入危机吧?

我林九元乃是掌握了最高端政斗招式的人,还能害怕这点小伎俩?”

最高端招式?申时行听到这个词后,立刻将雒于仁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

落于人?落于仁?可是无论怎么谐音,申时行也没看出能有什么用。

完全不像无道男、许收钱这种谐音,念出来就有一击必杀之效果。

林泰来只说:“绝技岂能轻示于人?如果信我,老前辈你最好不要劝皇上将奏疏留中不发。

如果真把奏疏藏起来,我这最高端政斗招式就使不出了。”

申首辅犹豫着说:“如果说清流势力的目的是挑事,留中不发和暗中处置才是最合理的应对方式,让他们有力无处使。

如果公开下发议论,很容易围绕奏疏引爆舆情,那就陷入清流势力最擅长的节奏了。”

林泰来傲然道:“没有人比我林九元更懂节奏。”

申时行想了想,答道:“明日陛下必定召集阁臣,老夫自会见机行事。”

在同一个晚上,大内毓德宫里,虽然已经夜深,但万历皇帝仍然在反复看一份奏疏。

本该显得慈眉善目的胖脸上,此时却充满了狰狞,双眼几乎凸出,死死的盯着奏疏上的每一个字。

所有近身侍候的太监、宫女,全部瑟瑟发抖的站在角落,唯恐突然爆发一个雷霆之怒,把自己炸成粉碎。

张诚、孙暹、陈矩、田义等几名最有牌面的司礼监大太监,忧心忡忡的站在殿外,看着闪动烛光的窗户,不敢离去。

在殿里的烛光下,这份奏疏虽然被万历皇帝攥的皱巴巴,但内容依然可见——

“酒箴:耽彼曲蘖,昕夕不辍,心志内懵,威仪外缺。

色箴:艳彼妖姬,寝兴在侧,启宠纳侮,争妍误国。

财箴:竞彼锣镣,锱铢必尽,公帑称盈,私家悬罄。

气箴:逞彼忿怒,恣睢任情,法尚操切,政戾公平。

皇上之恙,病在酒色财气也。

何日饮不足,继之长夜,甚则沉醉之后,持刀弄枪

溺爱郑氏,储位应建而未建,其病在恋色者也

夫何取银动至几十万两,索潞绸动至几千匹.甚或拷索宦官,勒索大臣,得银而喜

夫何今日杖宫女,明日杖宦官,彼诚有罪,置以法律,责之逐之可也

皇上诚嗜酒矣,何以禁臣下之宴会;皇上诚贪财矣,何以惩臣下之饕餮;皇上诚尚气矣,何以劝臣下之和衷。”